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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岁月】之二 参加忆苦会
今天,是来到这里插队的第二天。
按大队原来的打算,今天应该是把我们分配到小队报到的日子。可是,听说公社主管知青的书记打来电话一再强调,要必须把这批下放的新知青集先中起来,搞一次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教育,然后再放入小队参加农业生产。大队革委会的领导对突如其来的上级指示显然没有思想准备,但必须要认真执行,不执行是万万不行的。于是大队的几个领导匆匆的研究了一下,决定还是根据以往的经验,召集大家开一次会,先对我们这些二五三三(当时时髦的称谓:乘法年龄)的小生荒子们来一次忆苦思甜教育吧.
上午日上三杆的时候,我们这些总共二十三个新来乍到的知青,就都齐刷刷的来到了大队部的院子里入坐等着开会。由于是开大会,除了我们这些人以外,大队的党团员干部,民兵、妇女主任和贫农代表一干人等也凑合着坐了满登登一院子。
在院子里有一座用水泥抹边的石台子,那是以前开大会,唱戏演节目用的。石台子上方的木梁上用粗铁线上挂着一列用红绿纸上写的会标,《忆苦思甜大会》那几个墨迹未干的大字,在秋日阳光的反射下闪着斑斓的光辉。石台上摆了几套桌凳,在会场旁边大杨树上背对背的栓着两个大高音喇叭,里边反复传出撕心裂肺的凄怆歌声:
天上布满星,
月芽亮晶晶。
生产队里开大会,
诉苦把冤申……
万恶的旧社会,
穷人的血泪仇。
千头万绪,千头万绪
涌上了我的心……
在那个年代,我们都是从学校里就开始接受当时所说的阶级斗争教育和路线斗争教育,也已经习惯了经常参加这样内容的大会,尤其对这类的歌声更是耳熟能详。尤其一听到这悲怆忧伤的曲调,更容易引起我们心灵上的共鸣。果然,随着音乐的放送,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我们也不由自主的随着节拍合唱了起来:
止不住的辛酸泪,
挂在胸……
就这样,大家伙儿满怀激情的唱了好半天,也不见要开会的动静,只好又接着唱。后来都快唱乏了,才见昨天讲话的那个老贫协端着个笸箩走进了会场。他到了台上就把笸箩放下,用手擦了擦眼睛说:“学生们,今天开会就是忆苦!在开会起先,先让你们大伙尝尝这忆苦饭的滋味。吃了它,就不能忘记旧社会,谁要忘记了旧社会,那就是汉奸!就要掉脑袋!来,一人一块,先吃!”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们倒是参加过了不少回的忆苦思甜会,可那都是不知道从哪请来的人,作一下忆苦报告也就到头了,这真正的忆苦饭大家还真的没见过。今天一听说有忆苦饭可吃,大家还觉得挺新鲜的。于是台下所有的知青都鱼贯走向前去每人都拿了一块回到原地就开始小心翼翼得品尝起来。
我也拿了块看了看,这是不知用什么材料做的窝窝头,黑糊糊的,掰开一看里边撕撕拉拉的,也不知是掺合的什么野菜蒸的,放进嘴里一咬,呸!又苦又馊的进嘴就想吐!我在嘴里拼命的倒腾了半天也咽不下这一口,心里不由得有点懊悔着自己的莽撞。就插空抬头偷瞟了一眼前后左右的同伴们,只见大家都在苦着脸严肃的品尝着难咽的政治食粮,而周围坐着的当地人却谁也没去动一块,只是用一种充满关怀的眼神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们。
台上的老贫协还在一脸严肃的继续作着忆苦教育:“我说学生们哪,不好吃吧,肯定不能好吃。就这东西在万恶的旧社会你想吃还吃不上哪。还是新社会好吧,能吃上高粱米干饭,能吃上大饼子,馋了还能捡快豆腐……”
“哇”的一声,我听得出来身后不知是哪个女生在呕吐了,然后就是其他人接二连三抑制不住的干呕声。我见状不好,就偷偷的把“忆苦”窝头揣进了袖子,嘴却还在装着象细品慢咽的姿态。我又左右偷偷的看了看,呕吐声已经停止,可是从大家伙千奇百怪的面部表情和充满智慧的掩饰动作来看,这次忆苦教育已经达到了预期效果。望着这样奇特的场面,我心里开始偷笑起来。
这还是刚刚开头,赶情更热闹的还在后头哪。会议终于正式开始了,只见两个大队干部说是搀着,还不如说架着一个年岁很大的老头走进了会场。等他们走到台上坐定后,老贫协摘下帽子擦了擦头上的汗高声宣布:“可来了,好哇。下面就请咱屯最苦的老岳大爷给大家伙做忆苦思甜报告!”说完就带头拍起了巴掌,等大家都拍起了手的时候,他才如释重负的跳下了台子。
随着底下稀稀拉拉的掌声,台上的老岳大爷低头吭吃了好一阵子,才抬头说话:“学生们哪,我是不想来呀,我嘴笨得象棉裤腰似的也不会说啥。后来队长都说了,开完会就给我记五个工分。你说我还能不来吗?可我来说啥呀?说啥呀……”他一边用手挠着头发花白的脑袋一边求助的看着左右的人。
在台上傍他边坐的干部提醒了他一下:“老岳头,你就说说旧社会的事儿。”老岳大爷这才醒过腔来,忙说:“唉,差点跑蹄了。要说起这旧社会呀,有说的,有得是说的。可那都是早年间的事啦,那时我家人口多,爹妈孩子统算起来是九口人,我的爹妈呀,在旧社会,他们,他们就都死啦。”说着他便开始拼命的揉起了眼睛。老贫协又开始带头拍巴掌,傍边干部跟着举起胳膊就喊口号:
“不忘阶级苦!”
“牢记血泪仇!”
老岳大爷很不满的斜楞了他一眼,又开始接着讲:“要说起旧社会呀,那穷人可是太苦恼了,你想,要吃没吃,要穿没穿他咋不苦恼?他得给有地有钱的东家干活!可是——我和他们就不一样,”他站了起来,兴奋得拿出了说书的架式开始比划:“一样是扛活,我可是是打头的。我那东家对我可好哩,开始铲地就每顿四盘菜,还有酒……”他突然这么一讲,台下的大家伙儿就可就都愣住了。怎么回事?这都哪跟哪呀。大家静了好半天,继而又开始哄堂大笑起来。然而岳老爷子这时已充分地进入了兴奋状态,还越说越来劲了:“那时我还年轻力壮的能干着哩,吃饭时东家的小老婆都得给我倒酒,我是打一条龙的腰呀……”
他这一不着边儿的神侃,台上的干部们可就坐不住了,傍边干部连忙站起来打圆场:“老岳头,这说明你给扛活的那家地主太狡猾,是巧使唤你哪!你就说说他咋变着招的欺负过你没有?”他这话一出,老岳大爷一听这话可就怒了。他跳起身来脖筋都蹦多高的反驳:“啥话?人说话得凭良心!我那东家对我就是好,要不十多号个人为啥单叫我打头?你说,你说呀!”傍边的两个干部哪容他再说下去,就上前连哄带劝的往外架他,这老岳大爷一边挣扎一边还不依不饶的跳着脚争辩着:“咋啦,我又哪儿说错啦?我说不来吧,你们非叫我来,我来了你们还不叫说了,这算啥话?这说半道儿的工分还给不给?你红口白牙说话得算数……”
乱套了,完全乱套了。一场忆苦思甜会成了财主颂扬会了,把听会的人们全都乐得前仰后合,会场上一片哗然,乱成了一锅粥。
看来这苦肯定是忆不成了。老贫协大爷赶紧快步上台看了看天:“呦,看看。这天都快晌午了,今儿的会就开到这吧。下晌还得给学生们分小队呢。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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