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夕照老牛 于 2015-12-12 14:38 编辑
那车，那路，那红绿灯
当最后一抹晚霞在湘山上空淡然消失，夜幕便悄悄地降临在炎陵县城。城内所有的灯光倏地腾空而起，楼顶上扫过来荡过去的是激光灯，色彩缤纷此起彼伏的是霓虹灯，形若玉兰柔光似水的是街旁路灯，还有那把一座座鳞次栉比的高楼辉映得五光十色的彩色聚光灯，把整个城市装点得如梦幻中的童话世界。最是让人心动不已的是那十字路口的交通红绿灯，随着红灯与绿灯的不断交替闪烁，那南来北往、东奔西去的滚滚车流，或停行等待，或鱼贯而过，交通秩序井井有条。尚若你登上湘山的“知青阁”全城夜景一览无余，尽收眼底，只觉得人间灯火，天上繁星，交相辉映，格外赏心悦目。 红绿灯在炎陵城出现，标志着改革开放后城区在成倍地扩大，城镇人口和车流量在翻番地增容，这个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是四十年前无法想象的。望着眼前这忽闪忽闪的红绿灯，记忆的思绪象打开闸门的潮水，穿越时空流向那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的长沙市。 我不是炎陵人，在新中国成立的前夕出生在长沙市，是共和国同龄人。长沙刚刚解放，父亲就参加革命，被派到炎陵县来工作，那时炎陵县称酃县。幼时听父亲跟邻居说，酃县在长沙南边，坐车要走三天，是个山区县，风景很美，到处是森林。县城不大，点燃一支香烟绕城走一圈，还剩三分之一。山上有老虎，有一次一个妇女带着孩子去挑水，一只老虎从背后窜出来，叼起小孩就跑，小孩在虎口里大声喊“妈妈”，这个妈妈抄起扁担就追，赶走老虎，救下了小孩。邻居叔叔阿姨们听了，一片“啧啧”声，不知是惊讶还是赞叹。我缩在妈妈怀里不出声，哟！要坐三天车，好远……。还有咬小孩的老虎！动物园的老虎整天在铁笼子里打瞌睡，是爸爸吓唬我吧？……酃县，很神奇。山上肯定有好吃的果子，也有点吓人。 没想到第二年，我们全家都从长沙迁往酃县，一想到有三天车坐，我很兴奋，好玩！第一天坐了两个钟头火车到醴陵下车，要等第二天才有客班车到茶陵，到茶陵后还要等酃县来车接，原来坐三天车是这个意思，实在没劲！去茶陵的马路越来越窄，客车右边还装了一个大木炭炉子，没有长沙的汽车好看，离开长沙时的兴奋劲荡然无存。让我感到稀奇的是，汽车在攸县过河也要坐船而且好宽好大。到了茶陵，我们住进了酃县转运站等待明天来车接，转运站里有好多个要去酃县的叔叔阿姨，他们当中有穿黄军服的，也有象爸爸那样戴八角帽，穿蓝不蓝灰不灰制服的，还有脚上打绑腿的，有的背个布挎包，腰上别着手枪，有的坐在背包上，怀里搂着长枪，他们在一起小声聊天，议论明天是什么车来接。我十分好奇地看着他们，他们一见我进来，顿时就热闹起来，一个戴眼镜的叔叔拉着我和气地说：“小朋友，唱个歌给我们听。”于是，我扯开嗓子大声唱：“红旗在前面飘，斯大林、毛泽东象太阳在天空照……”，“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正唱得高兴，忽然身后响起一声洪钟：“哈，小兔崽子，好！过来。”吓我一跳，回头一看，进来一个高个子大胡子解放军叔叔，他有两支枪，一长一短。我很高兴，走过去摸摸他的枪，他摸摸我的头，很快我们成了好朋友。“叔叔，明天碰上老虎您的枪能打死它吗？”我心里仍然满是咬人的老虎。 “不要怕，明天不坐马车，坐酃县最好的汽车，大道奇（美制卡车）。” “什么？大倒气！” “哈哈哈……”引起满屋子哄堂大笑。 睡了一夜，清早爬起来，就坐在门口等，我很想快点见到爸爸。直到快吃中饭的时候，“大倒气”哼哼地喘着气开进了转运站，这就是那个最好的汽车？！黄黄的漆掉了许多，涂得斑驳陆离，木条条钉的车厢，上面罩块油布。坏了坏了！这是什么汽车？老虎从油布缝中钻进来咬我怎么办？我赖在地上不肯上车，大声叫道：“我要坐客车！” “小兔崽子，有汽车坐还摆谱，要是去年，你呀，跑路去见你爸！”大胡子不由分说地抱起我往车厢里一扔，妈妈赶紧抓住我不放，这时，我又发现车厢地板上有很多很宽的缝，地面上的沙石看得清清楚楚，吓得我抓紧妈妈的衣服大哭抗议！“大倒气”才不管你抗议呢，它优哉游哉哼哼地往酃县开。车出茶陵，马路越来越窄了，只能容得下一部车通过，路边的山也越来越高了，黑乎乎的，象巨大的野兽在奔跑，我非常恐惧，不哭不闹也不做声，叔叔阿姨让我唱歌也不唱了。太阳下山了，大胡子叔叔坐在背包上闭目养神，我看了看他抱在怀里的枪，心想叔叔您可别睡着了，我还指望您打老虎呢。在一阵剧烈的摇晃颠簸中，我往车后一看，惊异地发现马路不见了，汽车居然在三行青草夹着两条白带上奔跑！我猛地爬到车尾，大胡子睁开大眼，一把捞过我，“小兔崽子，掉下去，摔死你！” “叔叔，这是什么马路？！”戴眼睛的叔叔笑了：“这是‘五线谱’马路，你们长沙没有吧？”啊！“五线谱”是什么？…… “大倒气”车沿着“五线谱”路，载着我来到了酃县。县城确实不大，三条主要街道一眼望到头，有的街道两个人撑着雨伞不能并肩行走，当然也就通不了汽车，更见不着指挥交通的警察叔叔，一天，房东家的小哥哥带着一群小伙伴叫我和他们一道去看汽车，我心里十分纳闷：汽车有什么好看的，难道酃县的汽车还有什么特别吗?我满腹狐疑地跟着他们来到西门外，远远看见一群孩子围着一台大卡车指指点点，摸这摸那，胆大一点的孩子还爬进车厢里，咦！这不就是“大倒气”吗?我脱口而出“这个破车，一点也不好坐，摇摇晃晃的。”话音刚落，小伙伴们围着我起哄,“吹牛，就你，也坐过汽车？”那口气分明是说：你才几岁?也有资格坐汽车！我急忙分辩：“我们长沙比这漂亮的汽车多了，满大街都是，他们都听从穿白衣服警察叔叔的小木棒指挥。”谁知孩子们起哄得更起劲啦，一个大一点的孩子撇一撇嘴，非常权威地宣布：“穿黄衣服背长枪的是解放军，穿白衣服挎盒子枪的是警察，民兵才拿木棒，他们都是抓坏蛋的，大街上怎么会有汽车？我们不跟长沙拐子玩了！”完了。没人听我解释，我被彻底孤立了。这可恶的“大倒气”！！从此，小伙伴们一不高兴，就围着我嚷嚷：“拐子，拐子！……”然后一哄而散。我的童年就在这莫名的烦恼中度过。转眼我上三年级了，我们班转学来了一个叫耀庭的同学，他爸爸是从衡阳调来的。耀庭戴着红领巾，左臂上还佩着“两道杠杠”，非常权威地为我“平反正名”：“大城市街上的汽车多着啦！不仅有警察指挥交通，十字路口还挂着红路灯，红灯一亮，所有的汽车都要停下，等绿灯亮了，才可以通行。酃县城这么小，街这么窄，当然没有汽车了。”红绿灯？……真神奇！我离开长沙时还没见过，什么时候回老家一定要好好看看。 “大倒气”终于哼哼不动了。它的发动机被拆下来改装成发电机的动力，发的电根本满足不了全城居民的照明，只有少数机关商店才有几盏昏暗的电灯，由于电压不稳，时而闪亮一下，时而象一个硕大的香烟头。晚上是不敢出去玩的，做完作业早早睡觉，煤油灯伴随我一直读完小学。 爸爸很少在家里住，他不是打起背包步行下乡，就是沿着“五线谱”公路走出酃县出长差，常常一两个月才回一次家，我问他“别人的爸爸在县里工作，你怎么老是往外跑？”他告诉我县里要修三条大公路，各个公社还要建电站，他要努力超计划完成物资调运任务，他告诉我“苏维埃加电气化就是共产主义”，只有加倍努力，才能实现全县各公社“出门坐汽车，生产自动化，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父亲的眼里闪着坚定的目光，洋溢着憧憬美好未来的神往。可敬的老父亲为着他的信念，在“五线谱”路上乐此不疲地奔忙，水泥、钢材、电机、水轮泵、柴油机……各种器材源源不断的从“五线谱”上流进了革命老根据地。在计划经济时代，什么都得有计划安排，省物资局汽车队的师傅们借口没计划不肯跑酃县，其实是害怕弯多路窄的“五线谱”，父亲买了好烟，请师傅们吃饭，保障了运输计划的完成。那时，这些开销是不能报销的，这可恶的“五线谱”，害得父亲倒贴了许多工资。忙了一生的老父亲终于病倒了，他没能看到“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美好光景，带着深深的遗憾，告别了孜孜不懈奋斗一生的美好事业。 时光流到七十年代，“五线谱”几经改造，终于变成了较宽少弯的砂石路，误时的汽车渡口也被平坦的公路桥梁替代，交通状况有了可喜的变化，酃县的客班车可以朝发夕至，直通长沙、湘潭，再也不用“坐三天车”了。县里汽车队的汽车也多了，随着工业的发展，不少大一点的企业和公社也有了汽车，大批的青年工人拥进了驾驶员的队伍，当时县一级没有交警机构，培训驾驶员、管理交通、处理事故的机构是一个仅有三个干部的监理站。有趣的是，在一期青工培训班上，这群不知红绿灯为何物的青工们在听教员讲交通规则时，一个学员眨巴着眼睛站起来，茫然不解又十分认真地提问：“师傅，红灯停，绿灯行，黄灯为转换准备，如果三种灯同时亮，我怎么办？”也不知是真没弄懂，还是故意出洋相，课堂上的准司机们把目光刷的一下全部集中在教员脸上。“不可能！”教员一声断喝。“要是开关出了毛病呢？”这个青工全然不顾教员铁青的脸色，依旧不依不饶地提问。“你！……”教员的脸色由青转白，“要捣蛋，到城里跟交警捣去！”“哈哈哈……。”一阵哄堂大笑之后，谁也不以为然，反正县里没交警，也没红绿灯，在县里运点化肥，拉点建材什么的，还犯得了多大的规？ 光阴冉茬，岁月如歌。改革开放的春风染绿了祖国大地，炎陵县的变化就像那烂漫的山花，姹紫嫣红，纷飞蝶舞，叫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有的变化你明显感觉到了，让你激动不已；有的你一时未觉察，一不留神等你转身回头，咦？！怎么这样快呀！原来三条沙石公路变成了又宽又平的柏油路，有些地段还用水泥硬化了。路上跑的都是崭新漂亮、连牌名都叫不过来的大小汽车。县城的旧城区低矮破旧的民房变成了漂亮的楼房，小街变成了林荫大道，高楼别墅在新城区如雨后春笋般地拔地而起。衣着光鲜的外地客商，操着不同口音，开着华丽的私家小车，不知什么时候，哗的一下涌进了山城，全县各个乡镇都留下了他们创业的足迹，都有他们兴办的企业。原来祖祖辈辈只知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兄弟成了离土不离乡的工人，他们有的骑着摩托车去上班，有的干脆腰别手机，开着小车自己办实业当老板。县内每天开往各地的客车每半小时一趟，县城的公交车、出租车也载着忙碌的人们奔波不息，车越来越多，山城也有了红绿灯。在农村，村级道路基本上实现水泥硬化，小洋楼星罗棋布，高压电线临空而过，程控电话、手机、彩电冰箱、农用汽车，甚至豪华轿车都逐一落户农家小院。啊！“昔日王侯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六十多年来，共和国像一条腾飞的巨龙，喷射着夺目的异彩，展现在全世界人民的面前。炎陵县随着共和国繁荣富强的前进步伐高速发展，像明媚的春光里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如火似焰，前景更加灿烂。我想，我那可敬的老父亲当年为了农民能有电照明抽水碾米，跟在省里领导的后面软磨硬泡，要来计外指标，又自掏腰包请司机们上火宫殿，拜托他们安全地运回水轮泵。如果他还在世，看到眼前的这一切，他该不会简单的认为，这就是他为之奋斗了一辈子的“苏维埃加电气化”美景吧？特别是衡炎高速公路、衡炎吉铁路已经先后竣工通车，现在，我们去趟长沙老家用不了三个小时，他又会作何感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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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12 14:2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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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12 21:4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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