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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系列 （一）
五爷 五爷常说的一句话是：好吃不如饺子，好受不如躺着。那年月，吃饺子，是难得的享受。人们一年到头不见荤腥，填满肚子已属幸运。只有过年才能吃上饺子，大年初一庄户人家才能可着肚皮吃上一天。平常时节，吃饺子，门儿去吧！ 那时，挖河、打堤、割麦子、打坯……，虽然队里分得粮食不够吃，可生产队的活儿却像小鸡拉屎——不断溜儿。人们磨破了手，累断了腰。躺下休息，可不就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五爷喜欢吼两嗓子“乱弹”。 “乱弹”是当地流行的一种地方剧种。他经常唱的是“王宝钏寒窖十八年”。那饱含着王宝钏期待、盼望的词句被五爷苍凉、悲怆、悠扬的曲调所携带，响彻村街，回荡在狭长的胡同里。这成了宋屯村的一景。 饲养员五爷吆喝牛的“驾，窝”声也是街上的一景。没什么娱乐，队里瘦骨嶙峋的几头牛在五爷的吆喝声里排着零零散散的队型，迈着慢腾腾的步阀，嘴里嚼磨着，边拉着稀稀的牛粪，懒散地走过街道也就成了人们观看的节目之一。 平日，人们习惯端着海碗蹲在街边吃饭。吃的、喝的都在这溜尖的一大海碗里，边吃边聊，四邻百舍，家长里短，嘻嘻哈哈，你方说罢我登场，热闹非常。 “五爷，吃的啥？”一个叫铁蛋的年轻人问。 “我呀，吃的饺子！” “啥馅儿？” “一个肉丸儿！” “美得你吧，肉丸儿在你裆里吧？” “小子，找揍，小心狗头！”五爷用筷子指向铁蛋圆圆的脑袋。 “五爷，看您猴猴叽叽的，属啥的？属猴的吧？” “我呀，不是属猴的。我看你呀，是属驴的！”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一片欢快的笑声。 五爷是村里的大辈儿。俗话说，穷大辈儿。五爷祖上三代雇工，他十四岁就给别人扛小活儿。稍大，给人扛长工，打短工，走遍十里八乡。要不是解放，五爷这一辈子不定还扛长工哩！ 虽然五爷是大辈儿，可全村没一个人拿他当大辈儿。不仅是他年龄不够大——都叫五爷，五爷其实还不到五十。因为什么呢？反正五爷在全村人眼里没正形儿——爱开玩笑，而且不分男女老少，不分大辈儿小辈儿，不分荤素。 五爷原来也有老婆——五奶奶。五奶奶跟五爷生了一个闺女，叫小翠儿。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吃不上饭，五奶奶跟人跑了，这一去就没了踪影。撇下五爷和小翠儿。小翠儿长大嫁到临村去了，隔三差五回来给五爷缝缝补补，洗洗涮涮。 五爷会讲故事。当年五爷打短工时走遍周围十里八乡，见多识广。俗话说三里不同俗，十里八乡的事就没有五爷不知道的。什么堤上的桑葚大得能赶上宋屯的大枣，什么三屯的甜瓜比得上德州的西瓜……。无论是什么，五爷都能说出个三六九来。 于是，大家给五爷编了个歇后语：五爷的见识——海了去了。 队里锄地，一伙人掇弄五爷讲故事。五爷边锄地，边开讲故事：从前，有一个旧窑，一个旧窑呀……，讲着讲着，五爷已经锄到地头，拐回弯儿去。众人见五爷已经拐过弯儿去，赶紧锄着地去追，等追上五爷，早已气喘吁吁。等静下气来，众人催五爷接着讲下去。五爷就接着讲：这个窑啊，三年没烧，三年没烧呀……，讲着锄着，五爷又已锄到地头，众人又紧追慢赶，又是一番气喘吁吁。于是又一次催五爷接着讲：三年没烧的窑呀，在一个寒冬腊月里，寒冬腊月里呀……，这时，五爷又一次锄到地头。众人被五爷拖得早已疲惫不堪，要知五爷从十几岁就干短工，打长工，锄地、割麦、打场，这些活儿，谁能比得了！结果，锄了五个来回，五爷把大家拉下很远，大家连故事的一半儿也没听到。为这事儿，大家又给五爷编了一个歇后语：五爷的故事——没完没了。 五爷是全队的活宝。五爷是磁铁，大伙儿就是磁铁四周的铁钉。 一天，出早工，看到新婚不久的铁蛋有些无精打采，五爷问：铁蛋儿，黒下又忙活了吧？看把你蔫的！ 一个叫四喜的年轻人问：咋？五爷，你想去给铁蛋哥帮个忙？ 傻小子！毛没扎全，你知道啥叫个忙活？乱插嘴！——四喜是个还没找媳妇的年轻人。 哈哈哈哈……. 活干累了，大伙起哄让五爷唱上一段，五爷从不推辞。大伙都听惯了五爷的“寒窖十八年”。有时，听俗了男腔，就让五爷来一段女腔儿，五爷就捏起嗓子来一段假模假样的女腔儿。 队里的农活儿，五爷是全把式——三十六样农活儿样样精通。 一次耙地，拉耙的牛犯起了牛脾气。五爷跟牛较上了劲儿，一不小心，闪了腰。从此落下了腰疼的毛病，不能干重活儿。按铁蛋儿的说法是，五爷这是犯了君子不跟牛治气的忌讳，该着的。五爷找到队里，队长是五爷的远房侄子，五爷就成了队里的八大员之一：——饲养员。 冬季，农闲时节，队里的饲养屋就成了全队男劳力的欢乐窝儿。老少爷们儿都乐意来这儿听五爷神聊。 大家在温暖的土屋里度过欢乐的漫漫长冬。 一次，铁蛋问：五爷，再找个五奶奶呗？给你做个饭，暖个被窝儿？ 我呀，先不忙找，赶啥时天天吃饺子，过上好日子了，再找！ …………………… 多少年过去了。 五爷的饺子梦实现了，现在人们天天都可以吃饺子了，没人还把饺子当做多好的东西。这次五爷也彻底地躺下了，他的“寒窖十八年”也永远地落幕了，再也不能唱响了。 五爷生于民国十七年，卒于公元2012年，享年八十有四，无疾而终。正应了那句老话，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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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6 06:5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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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7 08:5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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