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欸咿呀未 于 2016-5-21 10:08 编辑
支书的一番话听得我云里雾里,你说是在扯卵谈,他又讲得那样认真,好像刚从中央文革小组开完会出来吹吹风。要信吗,疑点又太多,我们虽然天天窝在乡里,对国家大事还是很关心。余智力有台矿石收音机,就像我看油画箱看得重一样,他的收音机不让别人碰,他不听了,便把收音机上用于调节信号的那个红色旋钮取下来,藏在我们找不到的地方。不过他偶尔会讲一些报纸上看不到的新闻给我们听,那些新闻听起来让我好紧张,时不时回回头,总觉得3302和张科长会突然出现在我后面。因为这个收音机,差一点没给余智力戴上反革命的帽子。 有天好晚了,政治队长从我们知青点路过,看见屋里有光便从门缝朝里看,一看就把他的阶级斗争那根弦绷紧了。昏暗的煤油灯下,余智力俯身矮桌,耳朵上戴了一副好大的耳机,一根竹竿上面蜘蛛网一样的天线顶在茅草棚下,实实在在一个特务作案的现场。政治队长一脚跩开了本就不结实的木门,吓坏了聚精会神的余智力,惊醒了睡梦中的知青。政治队长一手抓住上有天线的竹竿,一手指着余智力吼道:“你,你发报?”这样一说余智力反倒冷静下来,他指着桌子说:“我发什么报,哪里有发报机?”政治队长不由分说:“你,收听敌台。”天哪,这可是要命的事,收听敌台就是反革命啊,要坐牢要杀头的。余智力有点沉不住气了,神色慌张地说:“我哪里收听了敌台?”政治队长就想抢耳机,我拉住了政治队长说:“这个耳机也能收到外国去?天方夜谭吧。”方璐璐趁政治队长不注意悄悄转动了那个红色旋钮。政治队长不甘心,厉声问道:“不是敌台,那是听什么?”张超群拿出一支烟塞在政治队长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的嘴巴里,笑着说:“在中国还能听什么,当然是最高指示嘛。”我把耳机接过来听了一下,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男播音员正在念最高指示,我把耳机贴到政治队长的耳朵上,他眨了眨眼睛,笑得好尴尬,连连说:“不是敌台就好,不是的就好。”政治队长走后,方璐璐赌气把那架矿石收音机摔到了地上。我们知青点的同学全部招工返城后,有天晚上,还是在这个茅草棚子里,我才搞清楚,那时余智力讲给我们听的新闻大多来自美国之音。 据余智力透露的消息,这时节,尼克松刚刚上台,正在疯狂地轰炸越南,中苏边境也不太平,珍宝岛事件至今还是百姓们议论的热门话题,按这个形势,中国一下子还统一不了地球呀。当然啰,是不是上面制定的五年计划什么的也难说,我们这里实在太闭塞,支书的话权当听天书吧。 支书眼看围着他的几个人都听哑了,手一挥,“不说这个了,这都是中央考虑的事,娘的,我还是讲点你们关心的事,你们知青来接受再教育也不容易,关键是要和贫下中农结合好,放下城里人的架子。这次公社讲了招工的事主要由大队推荐,以大队的意见为主,你们要听党的话,党叫干啥就干啥,好好干。”方璐璐仗着与林嫂子关系亲近支书家走得勤,摇着支书的的手臂略带娇嗔的味儿说:“支书就是党,我听你的话就是了嘛。”支书笑眯眯地望着她,“你这个小姑娘很机灵嘛,好!娘的,我就喜欢你们年轻人懂事。” 支书来过我们知青点后,方璐璐的心情比以前好多了,毛主席语录歌天天挂在嘴边唱,人也更精神些,不管出不出工,都穿得干干净净的,梳得整齐的辫子上还像喜儿一样缠了根红头绳,一有空闲就往林嫂子家跑。那天吃过晚饭,她在脸上抹了些雪花膏,刚走到门口却被余智力拦住了,“你又要出去?”方璐璐点了点头。“又去支书那里?”余智力生硬地问。“去林嫂子家。”方璐璐不耐烦地答应。“还不就是支书家,今天你不能去!”“为什么不能去?”方璐璐毫不示弱,“不是你要我多去找支书的吗?”我们很吃惊地望着余智力。余智力恼怒地拉着他的女友朝外走去,隐隐约约听得他在烦躁地吼着要讲清什么。 后来,余智力非常痛苦地告诉了我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余智力非常气愤地把他的女朋友拖到晒谷场上的一个草垛旁,好久说不出话来。方璐璐说:“你要讲什么你就讲,不作声我就走人。” 男恋爱:“你当着他们的面说什么,我在使美人计呀?” 女恋爱:“是你要我多去找支书的啊,怎么啦,后悔了?” 男:“我是后悔,当初我是要你去找那个王八蛋问问情况的,可是你天天和他眉来眼去的,让我在这里怎么做人?” 女:“我怎么呐,我和他眉来眼去的了?再说,即便这样还不是为了我们能招工?” 男:“太过分了点吧,平时想和你亲热你怕这怕那的,告诉你,我可不想戴着绿帽子招工。” 女恋爱久久说不出话,突然,她很快地脱掉自己的衣服,月光下,裸露的身子苍白苍白,她说:“你不是想要我吗,趁我还干净,你来呀。” 男恋爱被他所爱的人的举动惊呆了,无数个夜晚,幻想着心上人的身躯让他激动彻夜难眠,爱情给他带来希望,支撑着单调枯燥艰难的生活。他没想到本该是神圣的、浪漫的、欢快的爱会在这样痛苦的时候来得这样的突然和荒唐,没有丝毫激情,心中充满着恐惧和悲伤。 女恋爱像幽灵一样朝他飘过来,“来吧,我是真心爱你的,可是我实在受不了这里的生活,不管怎样都必须离开这里,我不想让我们的儿女一生下来就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对不起了。”女恋爱流着泪飘到她的恋人面前,紧紧地搂住他疯狂地亲吻着,不知所措的男恋爱推开了她,“我们分吧。”说完像匹劣马一样消失在荒野的黑暗里。 第二天,生产队政治队长在每天例行向毛主席作晚汇报时当着全队贫下中农的面非常严厉地批评了余智力,错误主要有三条,一是资产阶级意识严重,来到农村不好好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有作风问题;二是看不起贫下中农,不尊重领导;三是在知青点不搞好团结,欺负老实人。余智力脸都气白了,我怎么也按捺不住他,他指着政治队长的鼻子说:“放你妈的屁!”就冲出了会场,打着瞌睡的贫下中农一下子都醒了,他们觉得今天的会比老是读毛主席语录有意思多了。我赶紧跟了出来,余智力说:“你莫跟着我,老子现在就到那鸡巴支书家里去,大不了老子砍了他自己再上吊。”我拉住他:“犯得着吗,你现在谈的只是对象,方璐璐又不是你老婆,再说你也没什么证据,这么晚了跑到支书家别人还不说你瞎吵。” 怕余智力出事,天蒙蒙亮,硬拉着他和我一起划着一条小船到几十里外买搭瓜棚的毛竹。船刚划出队上的小港子,大队部宣传站的高音喇叭就唱开了,方圆几千亩土地上的人和畜生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劳作和生活。一曲《东方红》后,一个熟悉的女声从喇叭里传了出来,取代了原来乡音很重的大队广播站播音员,我听出了是方璐璐的声音,怕我的同学难过,低头拼命摇着浆。余智力唰地站了起来,“你听,那流氓书记把她调到广播站去了,完了、彻底完了。”船身摇晃了几下,漫进了几泼水。 就在我们的小船随着急流漂进大河,把从高音喇叭里传来的声响抛在大堤后面时,支书背着手兴冲冲到了大队部的广播站,推开虚掩的门溜了进去,从后面搂住了正在读语录的女恋爱,一只被烟熏黄了的手从她领口伸了进去。新鲜女广播员吓懵了,扔下红色的语录本,伸出一根像葱白一样的食指竖在微微翘起的嘴唇上,轻轻地嘘了一下,然后慌慌张张换上了一张《大海航行靠舵手》的唱片。支书死死地搂住惊慌失措的城里妹子,方璐璐不敢出声,只是死命地推开面前的这个男人,支书粗鲁地把女广播按在了摆满广播器材的条桌上,像剥笋子一样把个知青妹子脱了个精光。 在广播覆盖下的清晨,男人们正抄着农具在田头磨洋工,女人也没闲着,她们围着锅台准备一天的吃食,有人吃的也有牲口吃的。日复一日的广播早已麻木了这些男男女女,就像鸡呀狗呀娃娃的叫喊和吵闹丝毫改变不了祖宗传下来的习俗。突然,人们震惊了,他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随着《大海航行靠舵手》坚强有力的旋律,喇叭中出现了一个男人有节奏的喘息声和一个女人轻声的哭泣,时而还有男人的吼叫和女人的告饶。人们你望着我,我看着你,又再看看高音喇叭,有尴尬的有愤怒的有嬉笑的也有木讷的,没有人邀集,纷纷朝大队广播站跑去。像看电影一样,大队部前宽敞的晒谷坪上站满了人,四周的树上爬满了人,荒废了的土墙上骑满了人,他们把目光集中在广播室紧闭着的门上想看个究竟。队上德高望重的一个老人朝地上吐了口浓痰,吼了声“畜生”,一锄头挖开了广播室的木门。扭在一起的两个光溜溜的男女像是被满桌的广播器材电击了一样痴呆在乱七八糟的台面上。 人在利益面前往往会把私欲表露得一览无余,原本淡泊和睦的清苦知青生活从招工开始便像一潭清水中抛进了一块石头,激起阵阵漪澜,注定将成为一个悲剧。我们都是剧中人,虽然我们仍旧住在同一片茅草屋下,却貌合神离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个个天马行空独来独往了。对此,我是心存一百个看不惯,主动把自己排除在招工竞争的行列,不是清高,因为我的父母都还在审查中,因为我的社会关系太复杂,上溯可查到封建王朝,横跨能追踪到美国、台湾、香港,清楚自己不具备这种资格。我在一旁冷眼看周围的同学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夹起尾巴做人。那些时间,我画了好多的画,背了好多唐诗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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