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龙行天下 于 2017-3-9 08:46 编辑
第一节 上世纪七八年的初夏,中华大地正是两个时代交替变换的时期,北京高层之间的权力之争正暗流涌动,可在权力圈以外的海陵城风平浪静,一切如常,人们早已厌倦了日复一日,无休无止的人斗人的各种政治运动,也无法预知即将到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天一上班,当我获知肖的死讯之后,立刻给张德去了个电话:“肖芸走了,前两天走的”。张德一下子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怔怔的问了一句:“分到哪里,单位好不好?”,他以为她也回城了,我说“是死了,喝农药死的!正停放在火葬场呢,你有空吗?如果有时间,去送一送她吧”。 当我们赶到火葬场的时候,已是上午的九点多钟,整个龙王庙一个送葬的也没有,出奇的静,太阳洒下惨白的光,微风拂过,树叶发出轻微的声响,停尸房的门虚掩着,从窗户的窄缝中可以看到板床上停放着的那熟悉的身影。 “进去看看吧”,张对我说。 “我不想看,听人说,喝毒药死去的人脸色很难看”,我回了一句。我无法把她死后的惨相与她生前娇好的身型联系在一起,于是我们找了一块树荫坐下,两人心中都像堵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就这样坐着,相对无言。 水产养殖场的知青都说,渔场有一对姐妹花,大姐肖蔷端庄娴雅、温柔似水,小妹肖芸俊俏秀气、婀娜多姿。姐妹俩最像的还是那一对眼睛,又大又亮,眉宇间透着一股灵气,只不过两人性格有点不一样。姐姐肖蔷柔顺,妹妹肖芸刚烈一些。对肖蔷来说,妹妹肖芸的死,不维晴天霹雳,她抚尸大哭,拉也拉不开,两天来,她似乎已经哭干了眼泪,且喃喃自语叨叨不停:“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姐当初就不该同意她结婚?”她哭够了、哭累了,就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屋角发楞,谁劝她都摇头,然后重复说同样的话。 其实,肖家在海陵市也算是大户人家了,解放初期,海陵市不大,也就三四家私营实体企业,均以“泰”字命名:华泰纱厂、振泰电厂、泰来面粉厂和隆泰油厂,肖家姐妹的父亲即是隆泰油厂的老板,当肖芸的父亲肖祥隆53年接手油厂的时候已五十多岁了,油厂也小有名气。本来在55年的年底他准备添加两台榨油机以扩大油厂的生产规模,为筹措资金,他不惜动员肖太太变卖了出嫁时的首饰和城南的几套门面房。但56年那场对个体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即公私全营)彻底击碎了肖老板的发展梦,也彻底的改变了肖家子女的命运。偏偏肖老板又是一个思想要求进步和要强的人,为表示与资本家剥削阶级思想一刀两断,在59年,他主动申请政府取消那五厘钱的赎买定息,从而使一家九口人的家庭陷入了绝境,过上了举步维艰的生活,为了生存,在59年的年底,他不得不将最小的两个送给他人抚养……这样结结巴巴又熬过了五六年,到了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肖老板肖祥隆由于平常就低调和顺,也没有受到大的冲击和磨难,上山下乡运动一来肖老板第一个报名,把他们的小女儿肖云也送到乡下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但送到哪儿呢,肖祥隆的决定还是有想法的,就到渔场吧,一是这里离家近,二是她姐肖蔷一年前就插到渔场,两人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肖蔷清楚地记得爸爸当初对她说的话:“小云从小就没离过家,一直在父母身边,什么都不懂,涉世不深,蔷儿你就多操些心吧。”今天,面对肖云那冰冷的尸首,想想父母的嘱咐,她肝肠寸断,悲痛欲绝。 肖蔷清楚地记得,1968年,那一年的冬天,天气似乎特别的冷,晚上六点多钟肖云从四工区来到三工区找她。肖蔷留她在食堂吃了顿晚饭,吃饭的时候,肖云看似有什么话要说,欲言又止,但始终没有说出来,临走的时候,她向临桌的其他知青点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对肖蔷说:“姐,我走了,你送送我吧。” 三工区离四工区并不远,过了斜风港大桥,一条大道直通远方,半个月亮慢慢地从东边的芦苇荡升起,放出冷冷的寒光,映着一排一排整齐排列的鱼池,池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阴深深的,繁星满天,闪烁着淡淡的银辉。 “姐,我……。”肖芸走得很慢,刚想说话,又咽了回去。肖蔷见她吞吞吐吐的样子,有点心急:“小芸啊,你今天怎么啦,工区里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有谁欺负你啦……”“没有,没有谁欺负我”,肖蔷明白,以肖芸的性格、脾气,绝不是这样磨磨蹭蹭的人,妹妹有什么事呢?这样又走过了几个池头,肖芸终于说话了:“姐,我要结婚了”,肖蔷正在想着刚才的事情,一时也没有听清妹妹的话,等回过神来,问道“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我要结婚了。”“结婚,跟谁结婚?”“副业队的许梦元。”“许梦元,就是那个副业队队长许梦元。”肖蔷一听,一下子懵了,她站在那里,一把攥住肖芸的双肩,看着肖芸的眼睛,“你给我站住,你疯了,你知道你今儿个多大,你才十八岁,他梦元多大,他二十六了,还有他,一个农村来的,小学都没有上完,斗大的字识不到一箩,还有脾气,秉性、兴趣、爱好,你都了解吗?……这事,爸妈知道吗,你跟他们商量过吗?”“我这不是来跟你商量吗?”“商量,跟姐商量,你要结婚了,来跟姐商量,天啦,你哪根筋搭错了啊,好吧,你跟我商量,我说‘不行’,就这两个字,”肖蔷一把推开肖芸,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肖芸看着姐姐,越说越急,越急越气,浑身都在颤抖,眼圈一红,眼泪夺眶而出。她一下子跪在地上,双手抱着肖蔷的双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姐啊,你不知道他力气有多大啊,”然后松开一只手,指指自己肚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肖蔷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她拉起肖芸:“是你愿意的吗?”肖芸摇摇头又点点头,……肖蔷看着肖芸,什么话也没有说,一把把妹妹搂在怀里,渔场空旷的原野上传来姐妹俩凄厉的哭声。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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