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大道传薪 于 2017-5-3 06:46 编辑
“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在这样一片颇有宣传鼓动意味的浓烈气氛中，1970年2月我告别了北国春城长春，来到了位于吉林省西北端的大沁它拉草原---洮儿河青年五七干校。这是一个类似于生产建设兵团的地方。我们到这里之后，一切都感到新鲜，胸中充溢着一种“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的豪情壮志。与天地奋斗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与人奋斗，酸甜苦辣，感悟人生。直到今天，在我的记忆中还珍藏着一个“与人奋斗”的故事，它将永远成为我的人生教科书。 当时，我被分配到后勤连，干校规定：知识青年的口粮每天一斤四两，早饭四两，中午饭和晚饭各五两。按理说，也应该够吃了，可事实上女生能够填饱肚子，绝大多数男同学每顿只能吃个半饱。尤其是我和我们班的几名男同学冷丁吃集体伙食，再加上基建工作也比较消耗体力，所以总觉得每顿饭都是吃得甜嘴巴舌的，常常是不到饭时就饥肠辘辘了。 到干校十几天后，我们宿舍闯进来一个笑容可掬的不速之客，一番寒暄后，他热语亲声地说：“吃集体伙食吃不饱吧，如果你们自己从家里带来钱和粮票，人可以帮助你们换点，每天干这么重的活儿总还是应该吃饱啊!”听了他的话，我们着实感动了一阵子，真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我们一边询问他的贵姓，是哪个单位的，一边马上找出自己的钱和粮票。他一字一顿地说：“我姓苏，是营属机务队的。”知道他是开拖拉机的，这更让我们对他陡生几分敬意。于是，我们几个人一迭声地说，苏师傅，真是太谢谢你了!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他走出房门时，我们一直把他送出很远很远。 第二天清早，我们几名求苏师傅换了饭票的同学拎着一副水桶，兴冲冲地到他指定的食堂打饭，食堂的一位大师傅接过我们的饭票，又上下打量我们一番后，露出疑惑的目光问：“小伙子，你们是哪儿来的？谁给你们换的饭票？”我们说，我们是从长春来的知识青年，机务队的师傅给我们换的。听了我们的回答，他很客气地说：“这个食堂不卖给你们。” 回到宿舍后，正好苏师傅还坐在这里，他一看我们没打来饭，二话没说，拎起两只水桶就往外走。不一会儿，两桶热乎乎的饭菜便送到我们的面前。当我们吃上香甜可口的饭菜，看见他额头那滚动的汗珠时，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之情。 正在我们狼吞虎咽之时，屋里突然走进一个人来，我们一看，竟是我们非常敬畏的连长。他叫王遇元，原是吉林省高级法院的一位庭长，走“五七”道路以后，安排在我们连担任连长职务。他当时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异常严肃地问：“这饭是谁给你们打的，经过谁批准了？”当时，我百思不得其解，用一句近乎揶揄的口气在心里嘀咕：还真没听说过，花钱买饭还得经别人批准。 连长满脸怒色，不容分说，把我们手中的碗抢过来，一古脑地倒入水桶中，然后正颜厉色地说：“太不像话，你们知道吗？那个你们叫苏师傅的人，是一个因右派而劳改的就业人员，他为什么对你们这么关心，就是想从你们身上打开缺口，实现他复辟资本主义的目的。他的拙劣手法是黄鼠狼给小鸡拜年――没安好心。你们几个同学今天就不要上工了，在家写检查，明天晚上在全连大会上作深刻检查。” 连长劈头盖脸的训斥，不啻于一声闷雷，把我们都震住了。因为我们谁也没见过这种阵势，也不会想到这件事的性质居然严重到这种程度。连长走后，我们便心情沉重地写起检查来。我充分利用这两天时间，狠挖犯错误的思想根源，查摆阶级斗争这根弦绷得不紧的危害，并表示一定要以此为教训，勇敢地站在对敌斗争的前列，做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先锋战士。 在第二天晚上的全连大会上，连长安排我第一个发言。我在发言大段地引用了毛泽东同志关于阶级和阶级斗争方面的论述，痛心疾首地表示，通过这件事使我认识到树欲静而风不止，筷子头上有阶级斗争，争夺与反争夺、复辟与反复辟一刻也没有停止过，阶级敌人头上并没有帖着标签，洮儿河决不是阶级斗争的避风港。因此我们广大知识青年必须要晨钟暮鼓，绷紧阶级斗争这要弦，争当反复辟的革命战士。发言结束后，我无意中看到那个苏师傅直挺挺地站立在我的身旁，低着头，双腿在瑟瑟抖动。 想不到，我的批判发言一炮打响。第二天上午，连长把我叫到连部，和颜悦色地说：“看不出来，你小子上纲上线还真有一套，发言不错，连里决定把你这篇发言稿再充实充实，写成活学活用的讲用稿，营里如果要组织巡回讲用，连里就准备推荐你了。”听了连长的话，我当时受宠若惊，立刻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神情。那一年，我刚满17岁，也许由于时代的原因，为此我还真的高兴了好一阵子。 过了不久，干校掀起了如火如荼的“一打三反”运动，那个苏师傅首当其冲，拉拢腐蚀知识青年的罪过自然在劫难逃，他又一次充当了供人批判的活靶子，大会小会的批斗还不算，后来还听说他在这场运动中受了不少皮肉之苦。一些人一边打他，一边咬牙切齿地说：“谁让你是贱骨头，自己不知道自己是阶级敌人，还在那里充好人。”谩骂中免不了又夹杂着一顿毒打。 转眼之间，那一段苦涩的往事已经过去四十年了，但我每每回想起来，心头总有一种隐隐作痛的感觉。有一点我确信不疑，我愈发觉得我们的连长是一位可亲可敬的长者，严厉中透着一种深深的呵护；我们的“苏师傅”单就这件事而言，也绝无歹意，完全是一片好心。那么，好心为什么没有得到好的回报呢？说到底，这是时代的悲剧。我当时虽然干了以怨报德的蠢事，但我可以聊以自慰的是，我身上毕竟还残存着一点君子之风――动口不动手，不然的话，我的良心就更要受到谴责了。 后来我成为一名新闻工作者，在多年的工作实践中，我时时想起这件事，它促使我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多一些冷静的思考，坚持新闻真实性的原则，激浊扬清，针砭时弊，为好人伸张正义，用自己手中的笔为好人大唱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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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5-3 06:4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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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5-3 08:1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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