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夕阳,又大、又圆、又红,红得像刚出炉的钢水。 “菱山的夕阳啊,你真的太美了,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黎明朝着火红的她,感叹起来。 “明,不早啦,咱们下山吧。”洪清拉起她的手轻轻地说。 “我们走山路去大队部和生产队,向大家告个别,也最后看看我们的记工室。现在走,不会太晚了吧。” “要走还来得及,走吧。” 夕阳尚未落,新舟摇西天。 他俩行走在少年时常游玩的山间小路,一会儿到了绊使黎明掉出山崖的地方,她深情地摸着那截茶树桩,“清,能把它锯下来给我带走吗?我的小飞机被抄没有了,就让它替代吧。行吗?” “只要你喜欢,明天早晨我上来锯就是,不消一杯茶的功夫。” 山路行,少了许多的弯路,片刻就到了东山村后山背上,在晚霞的余晖和新弦月光的共同关照下,他俩下了山,到了大队部。 东山大队部设在一座土改时没收的地主老宅里,前后东西各有一大间房,恰好是四个生产队用作晚上记工,白天提供给各队会计出纳们,在需要时作办公工作之用。中间有一口大天井,两旁各有光亮的厢房,是大队会计出纳的办公室。房屋前面单层,后面有楼,上有两个房间,是民兵连的枪械室,每晚由民兵两到三名,住守值班。东北相邻着高级合作社时建造的,人字梁结构的,与大队部相同大小的一座大礼堂,可容纳三百余号人开会。 洪清陪着黎明各处游逛了一遍,黎明说:“清,你在自己的小队里等我,让我一人走走,行吗?” “只要你乐意,怎么都行啊。” 黎明单人转了转,找到比自己长一岁的下乡知青鲁珍,约她在礼堂外通向北峦口的大凉亭里坐下。 “珍姐,你我相识半年多了,关系比别人更深一层。现在我要离开本地,我很想与你永远地保持联系。但是请您保密,不让别人知道,更不要让洪清知道我们保持着联系,好不好呢?” “为什么呀?你俩不是很好很好吗?”鲁珍不解地问。 “你别问了,凡事都有个万一啊。你把城里的住址告诉我,以后我们写信都寄你家里。”说着黎明摸出准备好的三枚“去安源邮票”,递给她“这种邮票可以来回寄,不盖戳。” 她半信半疑地接过,“好的,你自己多保重,有机会常回来看看。” “好的,我会记住这个夜晚,记住今夜的弯弯新月。”黎明沉重的声音对她说。 到了记工结束,各队室空,大队关门了,黎明与熟人一一告别,他俩才和大家一起离开。两人回到家中,已近十点钟了。 听见俩人回来,老人要起来烧点夜餐,被他们劝阻。黎明说:“妈,你就别起来了,我俩自己烧点就行。” 最后一个如灼似煎的夜晚,缠绵着他俩。两颗痛苦的心,流着血,滴着泪。俩人依偎着躺在床上,时喜时悲地煎熬着时光。 “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永远不会醒的梦啊。”黎明又沮丧地说,“清,以后要好好地照顾自己,等着我。” “你也是,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好你爸,你哥。我看你爸的脸色很不好,等安顿好后一定不要忘记陪他上医院好好检查检查。” 此起彼伏的雄鸡啼鸣,拉开了东方的鱼肚白。他轻轻地托开疲惫不堪而熟睡了的黎明,替她遮盖好被子。悄悄地起了床,带上闪山刀,出后院登上菱山,去给心爱的她取回礼物。当他回到后院,在石臼边沿耐心地打磨着,这一新的礼物作品时,眶中含着忍不住的泪水。此时从前院的厨房飘出阵阵茶叶蛋和清明粿的清香,他突然感觉饿了,想起前往找点吃的。穿过早已敞开的屋门,他看见老母亲已经在厨房里劳作开了。 “你这么早起来干嘛,怎么不好好地陪她多躺会儿。” “嗨,我早起了,上山给她采这个树疙瘩。”说着就把磨圆磨光的茶根茬递给她看,“妈你这么早是煮茶叶蛋啊?” “是啊,我还为他们专门做了些清明粿呢。” “现在都快打霜了,哪里还有艾青可采?” “待会儿熟了,你就知道啦。” 娘俩说着话,黎明也进来了,“妈早。”又对他,“你怎么一人开溜了,不是说好了,不准睡着的吗,怎么就让我睡了呀。” “我上去给你采宝贝了,再说今天你要长途旅行,坐车很辛苦的。”洪清笑着回答。 “明明,你怎么喜欢这么个东西呢?”老人好奇地问她。 “这是十三年前勾住我的那个树茬,是我们俩人的定情物啊。”黎明爱不释手地抚摸着,他刚递过来的尚存有他手心余温的小木疙瘩。 “噢,我都忘了。”老人笑出了声,“好了,都洗把脸,吃清明粿。” “妈,都快冬天了,还有清明粿啊?”黎明笑了。 “我知道你喜欢吃,专门去采了些绵青草,虽然颜色没有艾青那么翠绿鲜亮,但是口味还是不错的,准备让你们带着路上吃呢。还有二十枚茶叶蛋,五盐水瓶的山茶水,在车上解饥解渴。哦,瓶子还是你妈给的呢。”老人一一说着,她站起身来,掏出准备好的一个红纸包着的三张“工农兵”,塞进黎明口袋“明明,别嫌少,出门图个吉利。” “妈,你真好!”黎明一把抱着她,又淌起了泪水。 “别哭了,明明,听话,出门应该高兴,应该笑。” 早饭后他俩重新进了房间,洪清拿出小飞机递给黎明,“这个你也带着。” “不,这个你自己留着,我有了那头心牛,还有今天的新礼物,够了。”她把它拿在手上,“来,你再好好地亲它一口,以后我看见它就看见了你。” 不久黎临前来招呼,洪清推着车子,载着兄妹俩的搬迁物品,和他妈一起,送兄妹在厂大门前登上专车,目送一家三口,消失在大桥之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