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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生不定叹黒白,卦象有道自然解。
日记诗:陌上听风细微处,松涛低聆入茅屋。喧嚣不再千里外,明月黄灯伴孤独。话说原以为在棺材屋要住很久,下乡第三天,黄述华卷起我的铺盖卷送我进入大队会计周继轩家。周继轩带我们进入一间干干净净的空屋,说你们就住在一起了(一笑),撩了一下黄的内衣,说我也不孤独寂寞了。黄笑着,狰怪的骂他是 死鬼,两人的调情也不避讳有人在场,我呸呸呸(虚伪)。我住在他家第一天晚上,一个拄着拐棍的病少妇在房间门口关注着我们,那是周继轩的老婆云姐儿。周的母亲严达达推了豆花儿,炒了一大碗盐煎肉,蒸笼蒸子饭香气扑鼻。周继轩拿出一盅白酒,在他周继瑞周继光两兄弟陪同下细嚼慢酝起来,我假装客气的喝了一杯,豆花清香蘸辣椒酱可口,盐煎肉确实解馋。罢了,我和他的幺兄弟周继光住在一间床,睡在舒适的铺上,听着隔壁的呻吟声,周继光说是大哥大嫂的寝室,大嫂云姐儿病得很重。 清明节前给田灌水,我们踩木制水车,那是水往高处流的唯一道具。现在的年轻人已经看不到那种木制水车了,除非进博物馆。黄述华带着我踩一辆四五米长的,悄悄告诉我许多关于周继轩的事,说是 他老婆云姐儿生下女儿翠翠后就得了月家涝,那是因为在月子中干了那事,现在是越来越重了,致使至今三四年未能同房。 其实云姐儿年青时也是很漂亮的,后来得了这个病 ,看了很多老师,走了很多医院也没有治好,越治越重。 周继轩是龙镇中学62届的老高中生,在当地是小有名气的文化人,性格开朗,见多识广,思维敏捷,视野开阔。除了会算账以外,还喜欢看周易八卦之类的禁书。当大队会计快十年了,入了党,“他老婆还是我介绍的呢”“他就是思想落后,不求上进,你们知青要帮助他”。踩水车就像是蹬着自行车上坡,蹬了一个多礼拜,累死我了。还好,天天晚上有周继轩一家人陪着说话,他母亲严达达从来不说什么,只是忙里忙外,还要带小孙女,灶头上挂着烟熏腊肉,作为一家之主的主妇,把生活安排得妥妥贴贴,三天两头好酒好肉,日子倒也混得很知足,我们很投缘,也谈得拢,许多问题成为我们之间讨论的对象,大到论述资本主义特点的最高阶段,小至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有何原因诸如此类。但凡深更半夜,或干着收听敌台寻求刺激的勾当,听那靡靡之音,以致谈得最多的还是美女或性的敏感话题,尽管我免不了有些害怕,羞涩, 我说“ 后山住着戚部长,对面山坳住着公社周书记,你不怕? ” 他说:怕它唠鸡儿?,大队的收音机归我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咦嘻一笑)。他说的外,恐怕说的是组织之外,周继轩真性情中人,他同寡妇黄述华的调情(黄的男人是前几年得病死的),和周继火的婆娘暧昧也就难怪这些真真假假的传闻了。再后来周继轩叫我可以不去出工,或任由我和长虹通天亮下棋,出什么事由他担着。能出什么事?我以为大不了几个工分。三天两头我或陪着他上街赶场,要么到长虹队上串门,这更加重了肖体民队长的不满,指使儿子肖莽娃儿在社员大会上破口大骂“有人阶级立场不稳,不务正业,与好吃懒做打得火热”,显然是有所指,周维轩说这是仗着戚火成的势力,戚是肖的亲家。但周的老辈子公社书记周维富就住在对面的湾湾头,不久肖体民队长就下课了,吵闹着找他的亲家戚火成要说法,最后也没下文了,可见权利斗争,派系斗争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是存在的。不过周继轩还真有两刷子的,叔伯弟弟周继春接任了生产队长,上任的那天晚上,对面住的周书记也到周继轩家里喝了酒,周把我介绍了一下,说这个娃娃身体不大好但记性特好,滥书读多了有点明堂。周继春上任第一件事就是组织人给我修干打垒茅草房。周继轩后来在写给我的一封信中这样说:我个人认为,知青的社会地位和政治身份是卑微的,比农民要低,主要是你们是受教育的。对于我来说,确实自以为是卑微的,低贱的:出身在这样子的家庭里,为五斗米折腰,还能怎样?;身体较差,吃不得苦,能挣六七个工分就心满意足了。而所谓胸怀大志战天斗地大有作为是说说而已。所幸认识了周继轩。
周继轩家院子坐落在半山腰上,是一进二厅四室的瓦房,一家七口人丁兴旺,那年头在当地还算殷实人家。而我的新屋就建在他家坡脚下五十余公尺的地方,三室一厅,较宽敞, 国庆节过后我住进了新屋,其实土墙还没干透。 他是不是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我跟他讨论这个问题,他承认了,并且说这符合易经中有关风水宝地“上善若水”的特征,他说的“地势坤,君子厚德以载物”,大有大蔽天下寒士尽欢颜的意思,反正尔等也很满意。他说,我看了你的生辰八字,你缺木,水可生木,对你有好处。至于宽敞嘛,公社说还有一拨接一拨的知青要来的。果然,第二年,朱琪朱珂姐弟两来了,呆了不到两年,回城了;第四年,来了一个自贡知青,呆了一年,也回城了。周继轩说,还是永祜跟我们缘分重啊。是缘分吗?回城那是意味着有工作做了,没有背景能回城吗?只有工人阶级领导一切,这是不容置疑的事。没有资格当工人阶级,就像当年没有资格当红卫兵那样,无比失落。而我真正的失落直至麻木,说实话,是从同学邻居顽友长虹和平两兄妹回城开始的。当知青挣工分勉强糊口,也不能帮补家用,每次回家,总看到日渐衰老的父母亲,惭愧和内疚,压力心态也与日俱增。周继轩安慰我,“我观天象,你会在五年以内回城工作。不然我帮你讨老婆成家!”叫周继春队长把我的工分待遇涨到九分。即便如此,也未能激发我战天斗地的意志,成天想的是有棋下有酒有肉好吃懒做的那一套。
天有不测风云,谁也諳不到,那一年,厄运突然降临在周继轩的头上:开春,五岁小乖乖女翠翠随着严达达到倒石桥山上砍柴火,不慎摔下悬崖,死了;五月,云姐儿旧病复发,引发肾衰竭,死了;年底,他母亲严达达老人在自责之中突发疾病,也死了。一年内新添三座坟头,周继轩奔溃了。晚上,月亮只有一牙,黄述华到我的屋里摆龙门阵,说周继轩给这个算那个算,就是没有给自己算到。我说,人算不如天算,幂幂之中自有定数。一切的根源在于穷困。她叫我去劝慰劝慰周继轩。当晚,我上周继轩的屋子里,他一杆接一杆的抽烟,白酒喝了半瓶,鼻泷口水垂头丧气。“”我陪着你,你就不会感到孤独,“”我知道这是废话,那又能这么样?话虽然这么说,仍然不能改变周的颓废的状况,贫穷,落寞,家里没有了女主人,忽喇喇如大厦将倾,昏惨惨似油灯将尽,周家院子日渐衰败。开年后,我申请了去黑龙滩修水库,换个环境心情可能会好很多,苦点累点我受得了,我已受不了周继轩那无精打采失去生活希望的眼神。 但我相信,只有时间能使生活燃起新的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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