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三年夏天,十六岁的我高中毕业了。在家闲了一阵子,八月份,我与石志成被安排在镇上的一个小陶瓷厂做事。该厂在镇西南2——3公里的蔡家田山旁,员工只有十余人,好几个还是农业社的,非农户口也就那么四五人。志成当会计,我任小出纳一职。 工作以苦力为主,因未修通公路,从陆川等地买回的陶泥,只能卸在刘田路边厕所处,要靠人工挑到厂子去。一千多米的距离,来回一趟要近半个小时,半天最多也只能挑个十来担,这是最辛苦的重体力活。为了降低成本,厂里还在附近,找一些韧性较好的白泥,掺入买回的陶泥里,让大水牛来回的踩,最少要踩一天多。一池熟泥,可用十天半月的。运送这些熟泥,也很费力气的,因为一块就有七八十斤的,大多是双手抱胸前,或用肩扛,因只有几十米的距离,所以强度比挑陶泥要小些。 其他的工作要轻松些,如搬运坛子罐子的胚子,装窑、出窑,卖次品等。烧窑是最重要的工作,技术要求很高的。先是由从陆川那边请来的师傅把关的,可能是要价太高的缘故吧,我们踢开陆师傅,自己尝试烧窑。窑子是卧在山坡上的,窑口在下边,窑尾在山上。上午开始在窑口烧小火预热,把胚子的水分烘干后,到了晚上,才逐段往上烧。窑子的两边隔一米左右留有火口,用于添松片柴。一直烧到胚子的釉面很亮时,才封住该处火口,就这样一直烧到窑尾,直到半夜2——3点钟才烧完。后来成品率不断上升,次品逐渐减少,最后,为免除陆川师傅捣鬼,把他辞了。 我与志成也只干了几个月,每月挣得十几、二十元的样子。这是我最初的工作经历(后来正式参加工作后,填表一直没有填过,我问过志成,他说没有把这几个月弄成工龄)。 一九七三年十一月十六日,我与郭建新、蒋华荣三人,到江东九队插队。记得是用一部手扶拖拉机送我们的,我们被安置在蒋仕盛的家里。当天下午,队里派了两个年轻仔帮华荣搭床铺,我与建新住西厢房,床是现成的,两张条凳上搭两块门板,挺结实的,也够宽,所以两人同睡一张床。 当天下午,我去做瓦的地方要了些残余的瓦泥回来,在西耳房做了个小灶。他们都是用炉子做饭。华荣住西偏房,房东蒋枝寅老伯住东后房。插队老家,也算了了我家七、八年前回乡未成的心愿。 自初中开始,每年暑假和农忙时节,我等都要帮生产队义务劳动,所以,一般的农活都不陌生。插队后,没几天,就遇到了很脏的农活,给田里的肥田草施肥。肥料是垫猪圈的稻草与猪粪经堆沤后的混合物,要用双手将它们抖散,均匀的撒在田里,臭味熏人,很是恶心。因为在高中种菜时,掏过大粪,领略过粪坑的风味,所以,这事于我不算很难,但对城市知青是一道很难逾越的坎。 七三年的十二月吧,我与老黑(插队的邻居)等十余名青年,去鬼仔山后山上修水渠,主要是凿石炸石,中午是带饭去吃的。修水渠这类事情,在读初、高中时已经历过好多次了的,学校时的劳动,主要是挖坡,铲土、挑泥之类,所不同的是,现在已经上了个档次,有了更高一级的开山炸石,这段水渠是已经有了雏形的,我们主要是弄掉渠中的山石,拓宽、夯平渠底,加高加固渠堤等,太阳快下山时,我们才收工返回。 七四年年初,队里去漏里村榨糖烧酒。我第一次参与这样的事情。先是搬运甘蔗,添蔗压榨,后来是烧火煮浆、制红糖。再后来的烧酒过程,已没有多少印象了,或是没让我参加。 七四年初春,我随队里的男劳力去东沅深岭砍竹子,一路上谈笑风生,爬山时,见山上的毛竹越来越多,竹尾随山风摇摆,漫山遍野的竹海,随风起伏,发出一种低频的咻咻声,很是悦目赏心,这是我成年前所见过的最壮观的竹海美景。 翻过大山岭,跨过一条较大的山溪,再走两公里的山梁,才到达目的地。放眼望去,这是个野生的竹山,大的竹笋已长到丈把高了,大的竹子直径多在5——6寸。竹子越大越老就越硬,我的柴刀较小,只能选中等的砍,个把小时就砍好了。用藤条捆绑时,好像有人帮过一下的,毕竟不够队里的年轻仔老练。记得大伙都是捆成一大捆扛回来的,四五点钟的样子就都回到村子了,这与我好些年前打干柴的劳动强度差不多,并不觉得太累。 次日队里安排男劳力破竹、削篾,这是为在水田撒早秧,盖农膜做准备的。我自信满满的,因为自小喜欢破竹篾,编织捕鱼器物,手上没少留下刀疤伤痕。谁知我在破一根长得略弯的竹子时,我自诩是老师傅了,这点活应得心应手。谁知话音刚落,竹子不听使唤,越偏越厉害,众人都讥笑我,从此,得了个“老师傅”的外号。 七四年水稻抽青分蘖的时节,我被队里任命为植保组长。从此与队里的小伙和姑娘专门给庄稼施药杀虫。杀虫队是独立行动的,虽也分早工、上午、下午三趟,但上午太阳太大时就可以收工了。下午一般3点多至四点这样才出工,这就避开了一天最热的时段。主要是因为虫子的习性,当然也考虑了减少对我们自身的伤害。喷药时,有时两个人交错时,有意无意的喷溅到了对方,最终会演变为两人或几人的“战争”,各自取掉喷头盖子,加大压力,将药水射向对方,够力的可射得4——5米远,因为大家都会避让,所以射中的并不多。但若被队干部撞见,批评是少不了的。若男劳力有重要农事,就安排2——3个姑娘来顶班。杀虫队有五套工作服,黑衣黑裤(上衣是短袖唐装,下身是锁头短裤),那年头,日常生活中女子很少穿外套短裤,所以她们穿上杀虫工作服是很吸人眼球的。队长二妹的腿最性感,只敢远观,近了就不怎么敢看了。杀虫虽比不上男的,但劳动中乐趣应略胜一筹的,有道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工作后,有一年回家过春节,江东村的狮子来到河边的灯光球场表演,见光荣仔背着一岁把大的小孩,也在堤埂处观看,我此时二十出头的样子,心智依旧幼稚,怕与人交谈,她是很想靠近我的,我一直装着没看见她......若有机会再见,我一定与她聊个够,并请她原谅我的青春有悔!) 七四年夏季的一天,队里安排主要男劳力去砍树,带我共20余人。地点是济中大队江背村进去的一个村子,砍了两棵直径30厘米左右的杉树,不知是那个生产队的,还是队长的朋友的。反正,每年都来队长家的那位朋友,还招待了我们午饭。下午,我们十余人抬一根已剥皮的杉木,走到河边用了近一个小时的样子,之后就轻松了。我们沿河顺流而下,牵引着木头走,因是生木头,水分太多,所以木头在水中是半浮半沉的,尽管如此,也只需1——2个人护着就行了。水路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到高岑的堰头上岸。不敢下到堡里,是因为森工站就在堡里,被森工站的人发现是很麻烦的,因木材是国家管控的资源,不得私自砍伐、运输,要先办证才行的。我们等于是偷偷干的,一经发现,轻则罚款,重则没收。我们抬着木头经鲁家、刘田、镇北街回来,一路上都是担惊受怕的。队长说木头是用来起知青房做大梁用的,房子起成后,队里用来种蘑菇了,指导员得以去上海学习蘑菇的栽培技术,开了眼界。蘑菇也成了队里主要经济收入之一。知青房是我们走了以后,才在我老家西门旁起好的。 七四年的秋天,队里派我与十余个青年,去南阳平修一段通往石菇园的公路。住在一个老乡的楼上,楼下就是一个大坟墓,因都是年轻人,一两天就习惯了。村里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与我很要好,队里的青年都开玩笑说是我的仔。小孩经常给我花生吃,他们眼红的不行。于是,几个人抱住我,暴力分享。对此,我是假伤心,真生气也无济于事。 我们九队的任务是负责修好一百来米的公路,路宽4——5米,主要是炸掉山石,砌下路边,填平路面,连夯实的环节都省了,这是民间最低级别的公路。估计过过牛车,马车还行,开汽车不知会成个什么样子。修路的任务,二十来天就完成了,此后再也没有走过这条路。返回的头天下午,我悄悄地砍了一根老乡的竹子,因没有问主人,心里很惶恐的。回到队里,我自制了一支笛子,吹起来很费劲,且音也不怎么准,但足以证明我对竹的情有独钟! 七四年初冬时节的一天,我跟随队里几个年轻仔去砍柴,地点是东沅独村里面的山上,我们把竹篙等放在一个被烧毁不久的炭棚边。我们几个主要砍炭柴(即烧炭剩下的树枝),在捆绑柴火时,我与天德(诨名瘦瘪)把几节木炭夹在柴火中。一个邻村的巡山者,见我们的行为,没发一言,但神情怪异,......我们挑着柴担路过村子时,一个中年男子把我们拦下,目光犀利的射向柴薪,不由分说地把夹有木炭的两担柴抢去,大个些的老黑和春古佬边说着好话,边去帮我们把夹在柴捆中的柴刀夺回来。他们好像说到了“他是知识青年,就原谅这次吧”!鲁家来这烧炭的主,没怎么理会的,我和瘦瘪何时见过这样的架势,加上本也理亏了,所以我俩出不了声,只有看的份。经过好一阵的争抢,最后总算把柴刀给要了回来。他们没再说什么,(当时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他们年长我们几岁,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我和瘦瘪是捡炭不成失担柴。我以为那是无主的炭,其实,可能是鲁家人(烧炭的主)与人有过节,炭棚是被人纵火烧掉的,我们的行为,如同在他那滴血的伤口上又咬了一口。当接到巡山人的电话报信后,便专待我们来让他发泄...... 俩人空手走过丫鸡寨后,才爬上路边本村的山上各砍了一棵碗口大的松树,修了树枝后,扛着往回走。快到堡里时,建新来接我,这是我没想到的。一般是家里人才会这样做的。这兄弟般的情谊,足以消弭俩人性格的差异。然而他的这一和善之举,又让我很是难堪,因今天发生的事情我难以启齿。 七四年的冬天,我与本队的几个青年去五里峡修水库。当天是大队用中拖送去的,我把一个包放在了镇上连队办公室,第二天一大早,送来源(连部负责人)的人,把我的包误以为他的行李带到了县城。来源发现后,把我的包放到了老三(蒋勋成)的住处。下午,我步行2——3公里,来到一处木料堆放处,等搭便车。中拖司机一再叫我走开,在他开车时,我还是强行爬了上去,司机无可奈何地把我拉到了县城。到达时,天已黑了,司机还问我能否找到熟人。我谢过司机,独自一人向城中走去,当走近万里桥时,我的心才踏实。爬上小楼阁,当晚就投宿在老三处。 修水库的主要工作是挑片石,每担发一张甲、乙、丙的小票,甲票值几分钱。有时也砌片石,拌砂浆要河沙和水泥,17岁的我不止一次挑起过两包水泥,这是我不足百斤体重的两倍有余。 有一天,清村的矮婆(江东民兵连的一个负责人),分配了一个特别任务给我。上午八点左右,我独自出发,步行4——5公里,来到一个山坡,砍了一担芭芒杆回来,应是用来加盖工棚的。这在当时算得上是一份美差了。后来好像共干了二十几天才回来的。 七四年底,队里要烧一窑砖瓦。白天安排女的烧,晚上是男青年烧,一个人烧个把钟头,半夜吃瘟猪肉宵夜。次日照旧出工,是去到地垌那边劳作,因昨晚烧茅柴,把脸熏黑了,没洗干净而不自知,被社员们笑个不停。于是赶紧去小水塘边清洗,因无洗涤物品,多少都还有些包公脸的遗迹。傍晚时分,全队男女劳力齐上阵,给烧得通红的砖瓦润水,几百上千度的高温,遇冷水发出闷雷般的声响,确实有些惊心动魄的。 (待续)
初稿于插队四十周年纪念 2013年11月1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