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五段高 于 2021-3-29 10:48 编辑
放 电 影 五段高 不同的时期,人们对文化生活有不同的要求,即使在文化大革命的文化沙漠中,人们的文化生活也自有一番情趣。 文革中,我和苗族小伙子唐云涛是公社电影队的放映员,一台8.75吋放映机和一台小型的汽油发电机,加上汽油桶、起子、搬钳、手锤、绳索之类乱七八糟一大挑就是我们的所有行头。我们挑上行头,一个大队一个大队地放电影。那时的电影,除了样板戏,就是《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要说《艳阳天》《春苗》《青松岭》,也是文革后期的事了。就这几部电影,反反复复重三遍四地放,竟没减少看电影的乐趣。 看电影简直是过节。 一听说我们进了村,山林里就骚动起来。天刚擦黑,几山几岭的楠竹火把就往我们竖起银幕的院坝聚。楠竹杆杆上挂的银幕,被电光照得雪白,电影还没开场,喇叭先哇哇叫,叫声漫过寂静的山林,催得山民们三口两口吞下饭就跑。 “听说山外城里,尽关在屋里放电影?”经常有婆娘问我。我说:“差不多。” “淡味!”婆娘们就下结论。 银幕下的院坝里,早巳娃儿闹,汉子吼,女人家前仰后合打哈哈,胡子巴楂的老爹把叶子烟杆吧嗒出一串串咕噜噜响。野小子、俏媳妇、疯女娃更不得了,打上打下撵得鸡飞狗跳。 等电影开场,汉子女子就挤成团,胸口上捏一把,腿根根抹一下,要不然把板凳一抽,一窝窝人往下倒,没倒的顺势一睡,就成个大堆,榨得下面的叽叽叫,七滚八滚,半天,才都爬起来,又嘻嘻哈哈追得满山跑。 发电机有时出毛病,听它嘣嘣几个屁接不上气,再呼哧呼哧喘几声,喇叭黄牛般怪叫得没了声,人在银幕上的动作越来越慢,然后倏地一片漆黑。立时,嘻哈叫骂声大起。黑暗甩开大氅,把山汉野女子们做的种种花样裹住,撤野的人们只需留意那发电机,只要它屁不响,尽可以玩个一塌糊涂。 我和唐小伙子没有享受黑暗的福分,这时正被围在一堆热心人中间,人们打的打马灯、照的照手电,举的举火把,唯恐没把发电机的哪个细节照清楚。我和唐云涛就汗流浃背手忙脚乱地修发电机。耳朵里边听山民们说笑。 经常就会听到婆娘们要挟压在人堆下的男人:“剐了裤子,扯把藿麻拴上去!” 山里婆娘们是会干得出来的。真要让藿麻挨上雀雀儿,定肿得两天屙不得尿,下面的男人只能赶快告饶:“喊祖祖,喊祖祖总要得噻!” 人们的乐趣不在电影中,而在电影场上。我的乐趣也不在电影中,我和唐云涛把样板戏看得就太多了,多得自己也说不清看过多少遍,八个样板戏,几乎都能整本整本地从头唱到尾。于是我的乐趣就在电影开场前了,放映前,我边架发电机放映机、挂银幕安喇叭,边得意洋洋地大声吼样板戏,惹得一群着苗装的姑娘在旁边嘻嘻嘻地笑,电影开场后,她们就会争抢着挤到我的放映机边,挤坐到我的条凳上,弄得我换片时一拉“拷贝”,手就要触到她们的脸或者胸。 但是有一次,我只能躺在床上痛苦地想苗族姑娘们,痛苦地听电影场上的欢笑了。 那天,架好银幕后,我照例将喇叭拴在绳索上,用个小滑轮往银幕旁的楠竹杆顶上拉,不料刚要拉上顶,绳索断了,几十斤重的喇叭向我砸下来,喇叭的棱正砸在鼻梁上,顿时,我头昏眼花鼻血长流。但我没声张,只对唐云涛说:“今晚只好你一人干了。”唐云涛把我扶到守公房的床上,用冰凉的山泉水为我拍脑门,又拍一阵鼻梁和后颈窝,血才基本止住。 唐小伙子放电影去了,我躺在床上,上半夜听电影场上的欢笑,下半夜听林涛中偶尔夹杂的猫头鹰叫。辗转到天亮,勉强挪到区卫生院,一查,鼻骨折。 直到现在,我的鼻梁仍然向左弯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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