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无绝人之路
上午十点多钟,我从安达车站上了开往齐齐哈尔的列车,由于连日奔波,旅途劳顿难以恢复,上了车就觉得发困,索性把提兜儿放在座位的里侧,靠着兜儿仰着头就睡着了。这趟车途经大庆,安达离大庆不远,本想通过车窗看看大庆油田是什么样子,可是遗憾得很,等醒来之时列车已经驶过了大庆。当时的车厢里,座位都是硬板的,坐时间长了屁股都疼,所以,车上人少时,我就一节一节窜着车厢走,从头走到尾,再返回来,等熬到齐齐哈尔车站时,天色已黑。
齐齐哈尔位于黑龙江省西北地区,是黑龙江省第二大城市,当时的嫩江地区行政公署就设在这里。龙江县在齐齐哈尔以西,离齐齐哈尔约一百多公里左右,隶属于嫩江地区管辖。到齐齐哈尔车站一看,夜里才有开往龙江方向的车,大约二十二点,我才登上了齐齐哈尔开往满洲里方向的列车,到龙江车站下车时已过午夜,要去东方红公社太平大队找贾凤成,只能等到天亮之后再走。候车室里人多座儿少,我找了一个靠墙角的地儿,放下兜子,掏出一包在齐齐哈尔车站买的饼干,一块儿一块儿地嚼着,吃完后,喝了点儿凉水,靠在墙角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天亮,我拎起兜子走出车站,看到候车室正对着一条向北去的大道。我顺着大道向北走,想找人打听去太平大队的路怎么走,可是路上没有行人,两边的店铺也没开门。走了一会儿,隐约听见汽笛儿的响声,我循声而去,原来是一家茶馆儿门前的茶炉在响。我走进茶馆儿,见有一位老师傅正忙着擦桌子,便客气地向他询问去太平山的路线。老师傅为人善良,他走到屋外,用手指着说:
“顺这条公路一直往北走,走到北头儿是盘山路,你不要下路,顺着盘山路往东走,走完盘山路,再顺着路往北走,看到的屯子就是二龙大队了,太平离二龙不远,在二龙东北方向,到了二龙后,你再打听一下,免得走错路。”
“到太平大队有多远的路?”我问道。
“也就二十多里。”老师傅回答说。我感动于朴实善良的黑龙江人如此热情细致。谢了老师傅之后,我按照他所指的路线向北行进。
太阳渐渐升起,霞光普照大地。这条路是一条砂石路,也许是早晨的缘故,路上来往的行人车辆很少。我沿着路边,走完直路走盘山路,走完盘山路再顺路向北走。走了不远,到了一座涵洞桥前,向桥下看去,清清的河水缓缓地流淌着。我信步走下桥去,蹲在河边儿洗洗脸,凉快凉快,又脱掉胶鞋和袜子,挽起裤腿儿,光着脚儿在河水里淌了一会儿,洗洗脚,洗洗袜子,然后抬头看看天儿,阳光灿烂,白云朵朵,心情也觉得敞亮起来。我光着脚穿上了鞋,一手拎着袜子,一手提着兜子,上了桥,继续往北走,照老师傅所说,前面就应该是二龙大队。
走到二龙大队时,公路开始分成两岔,一路继续向北,一路向东,我站在岔路口儿,左看右看,盼望有行人过来好问路,免得走错。这条北去的公路横穿二龙大队,把整个村子分成了两部分。我正在着急时,从路东走过来一位老农,我向他请问去太平的路怎么走,老农打着手势说:“顺着公路向北走,过了北边的漫岗儿,下公路,有一条向东北方向去的土路,再顺着土路朝前走,就看到太平大队了。”
我顺着公路向北走,这时走的是上坡路,等走到漫岗顶上时,额前已经流下了汗珠。站在岗顶上向东北看,确实有一条土路,再向东北方向遥望,可以看见太平大队的基本轮廓。我下了岗儿,走土路,这时是下坡路,走过一片玉米地后,再向东北望去,太平大队已经清晰地映入眼帘。
太平大队背靠小山,山顶是圆形的,西坡儿和南坡儿都住满了人家。我继续朝下走,下了坡儿就是洼地,洼地是一片草原,小草青青,中间有一条小溪,隐约看见小溪南面有一位穿深色衣服的人赶着一群羊在放牧。
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彩,绿绿的小草儿,清清的小溪,白色的羊群,犹如一幅美丽的草原风景画。
我向前慢慢地走着,走着,走进草原,走近羊群,走近牧羊人。
牧羊人是个老头儿,个儿不高,背有点儿驼,左手拎着个马扎儿,右手拿着个长杆儿,长杆前头儿还有小叉子,老头儿时而用小叉子撅起一块儿石头,抛出去,驱赶头羊,调整羊群的走向;时而打开马扎儿,坐在上面看羊儿吃草。
我慢慢走上前去,跟牧羊老人搭话:
“老大爷,您好!向您打听一个人!”老人抬起头来看了看我,说道:
“看样子,你是从外地来的吧,走亲戚?”
“是的,我从辽宁来,到太平大队找一位本家亲戚。”
“你的亲戚叫什么名字?”
“他叫贾凤成,老家也是辽宁的。”老人看来看我,略有所思地说: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不过我现在不叫贾凤成,我叫贾凤怀,贾凤成是我原先的名字。”
我听了老人的答话,顿时感到意外和惊喜。心想,怎么这么巧,我要找的人竟然在这儿碰上了。我赶紧自我介绍说:
“我叫贾德全,老家是黑山县的,我父亲叫贾凤有。”
老人摘下了帽子,手模着头,思索着,好半天才慢条斯理地说:
“贾凤有是你父亲?”
“是的。”我回答道。
“啊,我想起来了。小时候在老家,我常和你父亲在一起玩儿。”老人说。
“是吗。”我惊奇地说。
“你别看我老得这样了,论年龄我比你父亲小,你叫我大叔才对。”老人说。
“那好,我就叫您大叔!”我高兴地说。
“孩子,这大老远的,你咋找到我这来了?”老人又问道。
“大叔,您可能也听说过,辽宁那边生活比较困难。尤其是粮食不够吃,我中学毕业了,没有工作,在家闲着,听老家的人说,这边的日子好过,为了能吃口饱饭,不至于挨饿,就奔这儿来了,给您添麻烦了!”我解释道。
“先不说了,眼瞅着晌午了,走,咱回家去!”老人对我说。
我和大叔一起赶着羊群,向太平最西边的一个屯子走去。
回走的路上,大叔说:“这事儿,要是在我当队长的时候就好办了,如今我岁数大了才下来放羊。”大叔的话让我感觉出,在这儿落户也有困难。
快到生产队了,大叔说:“我这个队是五队,往东去是二队和一队,三队和四队在前屯。”
进了生产队院儿里,我帮大叔把羊群赶进羊圈,关好了圈门儿,就随着大叔朝家里走去。
走到了大叔家门口儿,看他家的房子和这里所有人家的房子一样,是土房。两间房,东开门儿。进了房门,看见女主人正在忙着做午饭,大叔对我说:“这是你婶儿,我成家晚,你婶儿年纪比我小不少,身体不好,有气管儿炎。”话音儿刚落,里屋跑出了四个孩子,两男两女,瞪着眼睛看着我。我向大婶儿问好,大婶儿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地喘着说:“这——这孩子是——”还没等说完,大叔接过话说:
“这孩子叫德全,从下荒来,跟咱是家里。”
“快点儿进屋!”大婶儿费了挺大劲,对我说。
我进了里屋,四个孩子也跟了进来,大叔对他们说:“这是你们的德全大哥!”其中大的女孩儿喊了我一声大哥,另外三个笑嘻嘻地没吱声。
大叔向我介绍了几个孩子的名字,两个女孩儿,大的叫德琴,二的叫德馥;两个男孩儿,大的叫“跑不了儿”,小的叫“跟住儿”。我一看,女孩儿比男孩儿大,大女孩儿有十六七岁。我听了两个男孩儿的名字,觉得好有意思,一个“跑不了儿”,一个“跟住儿”,我想,起这样的名字,一定是大叔大婶对两个男孩儿健康成长的一种期待。
大叔家的里屋是南北大炕,我把兜子放到北炕稍儿,和这四个孩子搭话。不一会儿,外屋传来“饭好了”的声音,两个女孩儿,一个放桌子,一个拿碗筷儿,饭菜上完了,加上我一共七口人,坐在炕上,围着一个长方桌儿,咬着苞米面大饼子,吃着土豆炖白菜,吃得真香!
下午,大叔还要去放羊,我要求跟他一块儿去,大叔说:“德全,你别去了,坐了好几天的车,挺累的,在家歇着吧!”大叔硬不让我去,我也不好勉强。孩子们上学去了,我独自走到屋外,看看屯里的面貌。
晚饭后,我和大叔唠了一些老家的情况。夜里我和大叔睡在北炕,大婶儿和四个孩子睡在南炕。睡前大叔对我说:“我不当队长了,说话也就没有那么重的份量了,在五队落户恐怕不容易。我看你这孩子挺实在的,大老远的来了也不容易,这么着吧,明天晌午我领你上前屯四队你大姑家,找存田我外甥说说,他是生产队会计。”
我仔细琢磨着大叔说的话,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大姑是大叔的姐姐,存田是大姑的儿子,他是会计,会计在生产队里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找他帮忙落户肯定会有希望。
第二天吃过午饭,大叔说:“家里有车子,你带着我,咱俩上前屯。”出了门,我骑着自行车,带着大叔往东走,过了东山脚下向南拐,二十几分钟就到了前屯四队,大姑家在四队后街西头儿。
这里的房子结构基本相同,都是两间土房东开门,大姑家也是如此。我和大叔进了外屋,看没有人就进了里屋,里屋南炕上坐着一位老太太,南北大炕的中间靠西墙摆着一张三屉桌,上面摞着不少账本,桌前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在写着什么。老人一抬头看见我们进了屋,就说:“存田啊,你大舅来了!”那位三十多岁的男子就是存田。存田站起身来说:“大舅来了,您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