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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知青岁月》之四 永 远 的 梦 魇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五十周年
蓝南平
1968年11月12日,是我上山下乡的日子。 那天傍晚,灰蒙蒙的天上飘着雪花,我按时来到学校,准备和应召的同学一起出发。 大约有七、八辆卡车停放在学校的操场上,整个学校呈现出一派锣鼓喧天,红旗飘飘的景象,像是在庆祝一个非常盛大的节日。 准备出发的同学都站在了汽车上,我和十几个人站在一起。尽管周围的环境非常喧嚣,但车上却十分安静,能听到低低的哭泣声。 我的身旁站着谢化萍,她是低我一届的校友,谢化萍和我一样,也是家庭出身有点问题,她那哭红的大眼呆呆地望着车外,不时会有一颗颗泪珠无声地滚落。 在那云谲波诡的日子里,我们这些家庭出身不好的孩子,内心那难以表达的无助与无望,是现代的人们根本无法想象的。 卡车缓缓开出校门,我看到了母亲与妹妹在人群中张望。当我们目光对视的时候,我流出了眼泪,母亲见状拉着妹妹悄悄离开了人群。 一周前,我因愁闷和内心痛苦,即刻报名参加上山下乡,也没有告诉父母家人就转了户口,一个人爬上了空旷的城墙,放声嚎啕了好一阵,过后便心如静水了。 坐在”知青专列”上,大家纷纷与车窗外送行的同学告别。含泪的哭声此起彼伏,同学们依着车窗手拉手的不愿分开,真像是生死离别一般,十分悲壮。 列车开动了。它裹胁着寒风和飞舞的雪花,迅速地抛却了我自小生长的城市,也抛却了我的一切梦想和向往...... 车厢里大家都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气氛依然十分悲恸。这时带队的老师就走动在大家之间,来回地劝说安慰。我印象深刻的是老师的一句话,大意是:同学们还很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很长,千万不要悲观,要多想到将来。 这些老师当年都是四十来岁,和我们父母年龄相仿,他们当然也有儿女。今天送走了我们,明天就要去送自己的孩子。唉!在那个时代,每个青年,不分出身好坏,大家都是在劫难逃的。 后半夜三点钟,专列到达宝鸡站。在车站广场上,老师当即宣布,行李全部集中,由他们看管,大家可以自由活动,早晨七点钟在原地集合,前往汽车站乘车。 雪已停,我们一行人走出车站广场,在昏暗的路灯下,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或三五成群,或踽踽独行,如天上降下的幽灵一般地行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 大约中午一点钟,汽车到达陇县。 在车上的时候,我感觉肠胃翻江倒海,很难受,下车后就一阵阵恶心起来。石占友同学递过一个桔子,说:“你晕车,吃个桔子压压。”我急忙连皮一起吃下,但还是不行。抬头望去,竟还有好几个晕车的同学。 前几年,我也曾坐长途车出去,并未有晕车的情况。现在是怎么了?可能是过去和现在心境不同吧,彼一时此一时也。 迎面走来了秦新国同学,他煞白的脸上透着菜色,灰头土脸的,一副晕车的惨状一一瞬间,我明白了何为“心如死灰”的感觉。我能想象出自己的模样,也一定如此难堪。 老师让大家不要远离,就地休息。说是县上的卡车马上就来接站。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汽车才开了过来,其间每人发了一个馒头,充作午饭。 下午四、五点时,我们终于来到了温水公社门口。落定后,很快有马车、架子车接走了一批批同学,只剩下我们十几个人,公社干部讲:“你们水眼大队的知青,等大队王主任给公社卸完柴禾,就带你们回去”。但我们等王主任,又等了好长时间。 当时,在我的印象中,贫下中农的样子,就象是城市大街上宣传画中的人物那样,他们都是魁梧的身材,通红的大脸,伸着健壮的双臂,口里喊道:“广阔天地欢迎你们”! 王主任终于来到我们的面前,这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黑色的棉衣棉裤,头带一顶瓜皮帽,面无表情。他用我们还不太听懂的当地话点了名字,一双死鱼般的眼盯看了我们每个人,表情十分呆板,活脱脱就像电影中地主家的帮工。 他动作麻利粗犷,将我们所有的行李放置在带来的驴和骡子背上,各用一条长绳搭上,然后用脚踩用手抽,捆绑结实。我听到了“噗嗤”的声音,原来是石占友的皮箱被一个木楔深深扎了进去,旁边是我的箱子,已被绳子勒的严重变形了。 其实,箱子里也没有贵重的东西,只是昨天父亲为我收拾它,费了很大功夫,用铁丝拧,用绳索捆,唯恐不牢靠……想起父亲那略显衰老的身躯,我心里一下子难受起来,鼻子阵阵发酸....... 王主任在前面牵着牲口,我们跟在他后面走着。虽是土路,却也平坦,一路农村风光,觉得很是新鲜。 太阳落山了,远处炊烟袅袅,我们也感到了几分疲倦。心想,应该快到了吧。 我们来到峡口的时候,天完全黑下来了,月亮已经升起。王主任用手指着依稀可辨的坡路,告诉我们,还有十里地。大家一听就瘫坐在地上了,王主任连忙解释:“上了这个大坡就到了。”我们只能一步步地跟着,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才来到山坡下。这时体力的消耗也已接近极限。 这个山坡名叫“伐牛坡”,一听名字就可想象出山坡之陡了。我们拖着步子,一步步地向上移动。这时,肚子早已前心贴上了后心,寒风吹过,瑟瑟发抖。到了最高处腿重得实在迈不开了。我一屁股坐下,前面也有几个同学已经坐下了,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停了下来。 山坡上静默无声,只能听见粗粗地喘气声。有人低声唱起了“松花江上”这支歌,大家应声齐唱了起来。我从歌声中听到了低低的哭泣。“ ……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时候,才能欢聚在一堂……”同学们用呜咽的声音放声唱了起来。 静静的山谷里,响彻着我们凄厉的歌声…… 王主任吃惊地看着这一幕,呆呆地望着我们,他抽手拉起一个同学,喃喃地说:“走吧,快到了……”。 上了“伐牛坡”路就平坦多了,有些同学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我们八个男生继续向前走。月光下,山路安静得有些瘆人。转过一段弯曲的小路,就有一座村庄拦住了我们,这就是目的地——水眼沟小队。整个山村看不到亮光,黑鸦鸦的一片。队上的人给我们安排了临时住处,派了饭,就走了。 尽管十分疲惫,那天晚上我仍然很难入睡。而在睡梦中,我竟然又走进了自己的家里,感到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惬意……如今,五十年过去了。在渐入老境的时候,对往事的记忆便愈发地清晰起来,也深刻起来。而这些记忆的最可贵之处,就是它的真实性。我愿怀着这颗真诚的心,将心中最真切的记忆奉献给世人。
2018年10月26日
作者 西安市27中初66级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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