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澧赞

一船明月

沙澧赞

漯河是我的故乡。在我少年的印象里，她贫穷残破，但她却是一座幸运的城市。有两条水量丰沛的大河在这里相遇，将她们的美丽和财富慷慨地留赠给这座城市的儿女。
沙河自西来，澧河自南来，交汇于市区西北角。两河环绕，漯河像一个幸运的婴儿，安静地枕藉着母亲温润柔软的臂弯。沙河像男人，澧河像女人。他们在这里交媾，漯河便是他们生出的儿子。他们刚刚交汇时，澧河的蓝水在南，沙河的黄水在北，像新婚夫妇羞涩地不肯合为一体，但经过短短的试探，就互相热烈拥抱，把自己交给对方，再也分不清你我，澧河从此就一同被叫作沙河，就像一个出嫁的女人随了夫姓。相互决心从一而终，携手走完一生的路程。他们还将会生出许多儿女：周口、淮阳、界首……
漯河地处豫中平原，扼东西物流之要津。码头上，樯桅万杆，河面上，帆影如梭，到夜里渔火点点，流光溢彩，如通衢千里，日夜繁华。商贾取财，市民受惠，游子涤尘，行旅渴饮，奉河流为生命源泉，的非虚词。

河带来了山的气息。枯水季节，她荡漾着花鸟层林的清澈；洪水到来，能听见深谷滚石的轰鸣。
天有旱涝，水有丰枯，季节变换，日月轮值，沙河景色气象万千，变换无穷。
极目上游，方向略偏西北，春末夏初正好有几天是日落点。那一刻，一轮巨大彤红的落日缓慢而沉重地向着河面降落，整条河水燃烧成一道接天的大火，那一刻，世界静谧地肃立着，观看这庄严的闭幕仪式。如果你是个意向深沉，悲悯易感的人，我不建议你去，我怕你面对这落日的肃穆和沉重，感叹历史的深远与人生的短暂，生出一种落幕的悲凉，会毅然抛弃一切，朔流而上，西出阳关，去寻找大漠孤烟和深闭的边城，去汇合古代戍边的将士和放逐的诗人。

某个春天的早晨，一艘帆船正迎着旭日驶向远方。夹岸桃李千万株，与一天明霞连成一片，花香阵阵，纤歌声残。如果你是一个心地纯良，童心未泯的人，我不建议你来。我怕你会驾一叶扁舟，追随着日边帆影，去追寻春风的源头，迷失在花海和霞光里。

就在沙澧二河相交的下游五百米的河心，有一个叫做老虎头的沙洲。月圆之夜，独坐于此，夜空如一块巨大无边的蓝玻璃，初洗罢，尚滴着水珠，河水映成流淌的水银，跳跃着无数摔碎的月光，洁白的沙滩朦胧而柔软。万籁俱寂，只有流水淌淌，清寂里能听到与自己灵魂的对话。如果你是一个碣石潇湘的游子，或者你曾错过了今生的初恋，我劝你不要来。我担心你因为思念共仰婵娟的亲人和初恋，肠断魂消，化作一缕淡烟飘逝在梦幻般的月光里，或是溶化在水银一样透明的流水中。

每到夏秋之交，雨量丰沛的季节，沙澧两条河流，同时变得浊浪千里，泥沙俱下，裹挟着大山的愤怒，传达着远方的险情。交汇处，如两军相遇，杀声震耳，于数里外都能听到低沉的嘶吼。激起的漩涡，极速旋转，深不可测。翻滚的水面上，漂浮着雪白的泡沫和被连根拔起的大树，时而还有动物的尸体。浊浪拍岸，险象环生，漯河人万人空巷，严阵以待，精壮凝神，老幼心惊。如果你惯于禁步斗室，回避世俗，沉迷网游，耽于声色，是一个衣食仰赖父母，自暴自弃，不思进取的啃老一族，你一定不要来。我肯定你会从此惊心动魄，羞愧无地，白日梦碎，破坏了你安逸无忧的人生。
可是，如果你厌倦了商场上太多的唯利是图，尔虞我诈，或是经历了官场中无数的薄冰断崖，明枪暗箭，再或者你在职场和工地上背负着生活的重荷，行走得太累，你的心田已经撂荒太久，生满荆棘，甚至如戈壁荒漠，寸草不生，那么我殷切地请你到我的家乡，到沙澧河畔，来领略她的风采。晨风里，读一首诗；夕阳下，唱一支歌；月夜里，饮一杯酒。她会用大山里甘洌的泉水复活你的童心，让你的心田里开放百花，歌唱鸟语，重现少年时代美丽的风景。如果你在求职时屡遭挫折，或是情场失意，意绪消沉，病态怏怏，正在幽闺自怜，请你在洪水到来的时节登上危岸，让即将漫上堤岸的浊浪溅湿你的裤脚，让风中的飞沫打在你脸上，听着人们与洪水搏斗时的怒吼。像《七发》里的太子一样，感受洪水的雷霆万钧，摧枯拉朽，然后霍然而愈，重新振奋精神，激发勇气，开始积极的生活。

惜乎！胜景不再。现在的沙河已几近干涸。我曾经在漯河以上的不同河段走过，这些河段虽然相距几十上百公里，但看到的景象大致相同，杂草丛生的河床上到处是挖沙留下的深坑，残存的水流至多可以叫做小溪，这点几近枯竭的水流在千疮百孔的河床上千回百转、步履维艰地寻找着出路。水都去哪儿了？这是一个有了答案，却无法解决的问题。但我的漯河老乡们并不为此忧虑，相反，他们在漯河下游建了一座橡胶坝，把水蓄在市区的河段内，在两边河床上修了两条笔直平坦的人行道，美其名曰亲水平台，蓄起来的水近乎静止，觳纹不生。当然，也很美，尤其是夜幕垂下，华灯齐上，岸上高楼霓虹交相辉映，如神殿仙宫，人在亲水平台走，疑在蓬莱仙境中。我的一位摄影爱好者朋友，拍摄了不少落日熔金、静影沉璧、倩女映水的照片，夸示之情，溢于图表。而这样的景色在下游所过之处，恰如戊戌戎戍，大同小异。因此我不以为然，我更爱以前的沙澧河，那是生机勃勃的河，那是个性昭彰的河，如果说那时的沙澧河是一个健硕美丽，皮肤黝黑，眸剪秋水，行走如风的村姑，那现在的沙澧河真像一个美容店里走出来，浓妆艳抹的韩版潮女。

语止于此，烦则得咎。有好消息是，我现在居住的城市地处沙河上游，这里的领导宣布了一项宏伟的计划，准备整治沙河，要让她重新通航。上耶！我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行之有效的措施，但我为他们雄心勃勃的愿景点赞。
若能再见澄波千里，帆影相接，必买舟直下，览遍山川，再颂沙澧！

王满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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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行天下

缠绵热烈的曾经，
充满希望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