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岭和王莽
大家商量第二天安排，老沙和淑霞提出上王莽岭。丽霞是摄影爱好者，她觉得季节未至，王莽岭上树木还不茂盛，景观不一定很好看，有些犹豫。老索以前登过王莽岭，所以这次不太想去。我因为腿脚不方便，登山原非是强项，对王莽先生也无甚好感，但是我听说去王莽岭回程可以从挂壁公路通过，所以极想去体验一把。于是我们怂恿丽霞，好说歹说又把老索劝上王莽岭旅游专线的中巴车。
锡崖沟景区包括王莽岭全被山西一个煤矿集团买断了。买断方负责修路，负责开发，当然也负责经营管理。早就听说山西的煤老板特别有钱，居然能买下一座山岭，一片区域，这倒是没有想到的。当然，煤老板们肯拿出钱来，兴办实业，改善环境，开发旅游，造福民众，做的无疑是善事、好事，但是国土资源，理应全民所有，居然能被私人从中“买断”，想起来总觉得有点“那个”。
为体现社会对特殊人群的关照，买断后的景区对六十岁以上的老年人也实行免收门票，此举确实令人欣慰。我们一行都是六十岁开外，买了车票，验过证件，便可一路通行无阻。
王莽岭，由大小五十几座山峰组成，有着“中原后花园、清凉胜境”之美誉。在太行山诸多的崇山峻岭当中，尤显巍峨挺拔。此处山势险峻，地貌峥嵘。壁立千仞，如一石削成，群峰攒聚，似青莲秀出。山高谷深，林木茂密，俯仰之间，惊心动魄。云飞涛涌，极目可观，松籁泉鸣，侧耳即听，实为豫晋交界处一大观景胜地也。相传西汉权臣王莽追击政敌刘秀，曾在此屯兵扎寨，故得名。且不论传说有什么史实依据，反正这个地方世世代代就叫做王莽岭。 王莽岭如今是太行风光的靓丽品牌，被称为“太行至尊”。地处黄土高原与中州平原断裂带之险要处，喀斯特地貌的特征，使得这一区域内山势跌宕，植被繁茂，奇峰突兀，怪石嶙峋。既不乏北方山水的雄伟大气，又兼领南国风光的秀美绮丽。参差错落的山形地貌，被人们附会了千姿百态的奇异构思。褐红层岩，犹如层层迭迭的薄板堆积，形成一尊尊高达几米乃至十几米的石峰，当地人称为千层岩。因其外形酷似书本，看上去就像一部部无字天书，陈放在天地之间，留待后人解读。特立独行的石笋，拔地而起，气势恢宏，似砥柱擎天，巅峰的几株小树，迎风摇曳，更是干霄凌云，风骚独领。所以，时人曾留下了“不到王莽岭，岂识太行山”的句子。 翻开两汉的历史，王莽先生无疑是一个尴尬的角色。虽然他也出身于一个煊赫的外戚家族，却不同于那一班只知声色犬马骄淫奢侈的纨绔子弟。据说他年轻时做人低调，能够独守清净，生活简朴，为人谦恭。而且勤勉好学，曾经师事名儒，研习《论语》。居家服侍母亲及寡嫂，抚育兄长遗子，行为谨慎检点。 王先生对外礼贤下士，对内温良恭俭，人品几近完美。在西汉末年腐朽没落的世豪大族中，已属鹤立鸡群，被当时的人们誉为道德楷模。
王莽早年仕途顺利。权倾一时的皇太后是他的嫡亲姑母，王氏外戚集团几乎把持了所有朝政。以他强势的家族背景和良好人脉关系，不长的时间，便从一般官员进入到权力中枢，做了位高权重的大司马。
执政后，王先生益发克己慎行，个人生活反倒更加俭约。每逢灾荒，他只进素食，不茹酒肉，还带头捐献土地，赈济灾民。有一次，朝中官员过府探望他的母亲，看见一个穿着近似奴仆的妇人，谁知竟是他的太太。王莽先生对亲属的管束同样十分严苛，令他们安分守己，不准作威作福。据说他的二儿子杀死了家奴，王莽极其严厉地责罚他，竟逼迫他自杀谢罪，这一番做派，赚足了时人口碑。
西汉末年，朝政混乱，官场腐败，皇帝短命，宦官干政，外戚擅权。小皇帝即位伊始，代握权柄而又见识短浅的母后们往往只肯信任自己的娘家人。这些以姻亲为纽带的“亲一代”、“亲二代”、“亲三代”们互相倾轧，“拼女”“拼姑”“拼姨”，闹的乌烟瘴气。颇有些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劲头。
在这一轮轮攫取既得利益的打拼中，王先生一度黯然淡出政坛，退居封邑，韬光养晦，闭门不出。他的退隐使得许多官吏和平民纷纷为他鸣不平，人们把过多的失望和希望，寄托于他的复出，天生王莽，俨然若周公再世，成为匡济时局的不二人选，推戴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官家还算顺从民意，召他回了京城，但是并没有委以重任。王先生固然玩的以退为进，刘姓皇帝恐怕真还有点信不过他。
终于，机会来了，在新一轮的角逐中，王莽的姑母，老谋深算的太皇太后掌控了政权，一夕之间，王莽又成了国家最高行政的执行人。此时的王先生年届知命，先前勤谨用事的后生如今已是踌躇满志的老汉。老汉复出，隐藏多年的政治野心开始有所萌动。他注意收买人心，网罗党羽，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排斥异己，清除政敌，借机翻几桩旧案，做一些噱头，也算是革故鼎新，赢得了朝野上下一些人的喝彩。
此后，王老汉把他的大女儿嫁给了年少的皇帝，自己就成了国丈。后来，皇帝死了，又立了一个更小的皇帝（两岁）。于是，王先生威权日隆，炙手可热，先做安汉公，又做假皇帝，最后以新代汉，干脆做了真皇帝。
然而，新皇帝的运气实在不济，坐上龙椅之后，天下就没有太平过，他老人家也没能过几天消停日子。灾荒频仍，烽烟四起，内外交困，哀鸿遍野，以至于饿殍载道，人肉相食。反对王莽的人们聚集起来，“为国讨贼”的呼声此伏彼起，终于激发了全国性的动荡。
倒霉的王老汉和他的新王朝很快被湮没在历史车轮的尘埃之中，甚至在历代王朝更迭史上都没能为他留下一席之地，王莽本人死于乱军之中。照此看来，王先生还真不能算是一个成功人士。
王莽先生失败了，一个与皇位本不相干的宗室子弟刘文叔先生收获了众人争斗的果实，做了东汉王朝开国的世祖光武皇帝。
有的史料表明，王莽先生也算是个“改革者”。大奸似忠也好，包藏祸心也罢，人家毕竟推出过几条新政，倡导过一些恢复国粹的理论。问题的关键是，他把事情搞砸了。皇位没有坐稳，自己的老命也玩丢了。
在奉刘姓为正宗的忠贞之士们看来，窥窃神器的王老汉自然是大奸大恶之人。那么其当初的用心也就必定可诛，以前好的表现也就都成了“作伪”。“周公畏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日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白乐天的诗句，几乎把王先生给盖棺论定了。
说实话，我还是有点同情王先生的。据说他贤良节俭，人品不算太差。老人家倡导改制的初心，也许是为了缓和西汉末造日益激化的社会矛盾。如果老汉的气数不那么悖，皇位能保住，改革见成效，再行几桩造福于民的德政，“新始祖”之后，又来了“新二世”“新三世”“新N世”，那么他是否也能像后代的杨坚先生、赵匡胤先生们一样，成为一个新时期的开拓者呢？
我实在看不出举义造反的黄巢、李闯等辈草寇和奉天承运的刘季子、朱重八诸位先生在本质上有什么区别，也许他们个人的能力、素质高下导致了他们后来的成功或失败。成功者“威加海内”，自然是一代英主，为百世传颂，失败者“身败名裂”，难免为千秋罪人，遭百代唾骂。“胜者王侯败者贼”，不以成败论英雄，实际上还是以成败论英雄的，历史有时候真像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王老汉的行为毕竟挑战了封建秩序的底线。“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在小说里调侃几句可以，玩真格的绝对不行。所以，在中国封建社会的编年史上，王先生沦为“奸恶”的代表，“篡逆”的渠魁，一个千古不易的反派角色，这也许就是王莽先生一生的悲哀之处。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一千五百多年后大明朝嘉靖年间文人杨慎先生的一阕《临江仙》，似乎把什么事情都说明白了，我只能就此打住。
如今，这座以王先生命名的大山，已经被开发为晋豫两省交界处著名的旅游胜地，成为太行东南麓风光的一个亮点。每逢旅游旺季，蜿蜒崎岖的山路上，游人们摩肩擦踵，络绎不绝。旅游团迎风招展的旗帜和年轻人姹紫嫣红的衣衫点缀着深沉浓郁的苍翠，寻常百姓的欢歌笑语声在封藏千年的崇山峻岭中荡漾。游客们还可以乘坐景区的专属的中巴车，沿着峰回路转的环山道，直登峰顶，迎着沁人心扉的山风，认真体会一把“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磅礴气势。
登高怀远，稽古论今，臧否得失，月旦人物，从来是中国文人们的习气。斯景斯情，我亦未能免俗。天意若此，造化弄人，上下五千年，纵横九万里，沧桑几度变化，演绎了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成就了多少叱咤风云的人物。
人生百年，不过短暂一瞬，成败得失，也许只是一念之差。鸟去鸟来，人歌人哭，一切是那样不可捉摸，又是那样耐人寻味。有人开创了英雄的业绩，有人欠下了罪恶的孽债，有人披荆斩棘，有人骄淫奢侈，有人励精图治，有人祸国殃民。有人成为后世的楷模，有人沦为历史的笑柄。
殉道者和投机者的差别，自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不同的历史时期，对于相同的人物事件，也许会有着完全不同的解读。历史就像一幅永远翻不到头的长卷，波诡云谲，个中隐藏了太多的谜团，留待于后人寻觅和研究。
当急功近利的实用主义盛行，人心趋于浮躁，缜密严谨的思考为庸俗浅薄的段子所湮没，许多人居然没有耐心能完整地去阅读一篇文章，试问此间追风揽胜的芸芸游人之中，能够认真解开王老汉当年心结的，其谁人欤？
发表于 2020-8-21 07:0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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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21 07:58: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