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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定国与洪承畴（杂文）
李定国将军和洪承畴先生差不多是同时代的人，两人年龄相差二十八岁，洪先生居长。李将军出身草莽，年方十岁就陷身“流贼”，后以骁勇善战脱颖而出，成长为一方豪杰。 明亡后，满清铁骑纵横肆虐，江南百姓生灵涂炭，苦不堪言。将军在民族大义感召之下，捐弃前嫌，毅然联合南明抗清武装，力挽狂澜，砥柱南天。 李将军在抗清斗争中，曾经两蹶名王，叱咤五省，天下为之震动，取得可喜战绩。后兵败滇桂，困守绝域，积劳成疾，饮恨而终。生前嘱后人：宁死荒外，不可投降。李定国将军不愧为华夏民族英雄，后世楷模，为山河日月增光辉。 洪承畴先生倒是正经八百的读书种子，23岁上便考中进士，入了体制，此时李将军还不曾出生。承畴厮混官场，累迁至布政使参政，成为地厅级干部。在镇压明末农民起义中崭露头角，升任巡抚、总督。崇祯十二年，加兵部尚书衔督师蓟辽，节制八镇主持辽东军事，膺寄封疆，得专征伐。松锦战败被俘，是清军俘获的级别最高的明朝官员。投降后随清兵入关，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带路党”。 关于洪承畴降清事略，历来有不少有趣的传说与故事：有人说他原本打算是要为前朝殉节的，也曾绝粒数日，但求速死。老谋深算的大清国内院学士范文程先生独具只眼，从梁上落尘无意间看出洪先生惜命求生的欲望，从而倍加引导。不管是后宫美人行为艺术勾引，一时乱了心性也好，还是大清汗王思贤若渴，人格魅力感召也罢，反正洪先生思想产生动摇，改弦易辙，背离初心，顺应时务，半推半就地走上了投敌叛国之路。 洪氏以儒生历戎行，即便委身于异域，亦不忘弘宣圣教，是明末各路领兵大员中著名的儒将。降清后，以随营听用之身，还多次奏请新主采纳一些先朝的典章制度，儒家学说，建言颇多，时被信纳，加以推行。为完善满清入关后的国家体制建设，稳定新朝的统治做出过贡献，为日后实现满汉的合流打下基础。 据说在李定国将军等南明将领的合力抗击下，驻足未稳的满清朝廷一度恐慌，曾打算放弃江南数省，与南明军议和。满洲人攻城掠地，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也符合游牧民族的本色。如果是那样，明清间的历史也许就会重写。 正当满朝亲贵无所适从之际，智囊团中有一位新近归顺的老面皮贴了上来，力主进剿，反对言和，以免养虎为患，了断庆父之忧，态度十分坚决，他就是原来明朝军队的前敌总指挥洪承畴先生。 毕竟和首鼠两端降而复叛的吴三桂等人不同，读书人洪承畴降清事敌，可谓死心塌地，属于那种“铁杆汉奸”。其激进果决态度，更甚于骄横凶悍的八旗将佐，早已没有了“长安父老，新亭风景”的故国情思。如果此时大明朝翻过盘来，洪氏的结局笃定不容乐观。且不说希望在新主子面前有所表现，仅从个人身家进退考虑，洪某人也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恶人做到底了。于是，大明西南半壁的残山剩水，成了洪氏谋取进身之阶的投名状，后人称之为丧心病狂。 然而从历史翻篇的角度来理解，若非如此，征战的周期或者会无限期延续，军阀割据，烽烟四起，满清“鼎革”中原王朝的大业难以迅速完成，闹成分治局面也未可知，本已凋敝的民生会因战乱延宕而旷日持久。南朝君臣既非任事之人，不如叫别人来干吧，洪先生诎膝归命，也许在客观上还算是件好事。 清顺治十年，洪承畴受命招抚江南，经略湖广、总督军务兼理粮饷，直下两广云贵等处，成为满清扑灭南明抵抗力量的主要操盘手之一。承畴引导清军，狼奔豕突，穷凶极恶，纵横大半个中国，在消灭南明唐王、鲁王、桂王政权及镇压大顺、大西农民军余部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洪氏乃阴险诡诈之人，早年素有杀降恶名。入清之后，更是认贼作父，为虎作伥，戕害抗清军民和忠于明朝的仁人志士，所到之处，焚烧城郭，屠戮百姓，凶狠残暴，益发灭绝了人性，遭到故国朝野的一致谴责和唾骂，被指为明末清初的著名汉奸，为三百年来守正人士所不齿。 “读圣贤书，所学何事？”与草莽出身的李定国将军相比，装了一肚子圣人文章的洪先生在人品操守上实在乏善可陈，成仁取义自然更无从说起。作为琵琶别抱，靦颜事仇的变节者，洪氏不仅遭受到同为名教中人的金声、黄道周等诸位先生唾面痛斥，连在松江垂髫童子夏完淳小同学面前，居然也表现的“色沮气夺，无辞以对，”承畴真尴尬中人也。 李定国将军是陕北延安府人，出自大西北农家。身后却在几千里之外的滇桂地区，以其忠贯日月，义薄云天的抗敌精神被誉为“滇中脊梁”，与古之大贤诸葛武侯同列，受到边陲各民族及士民工商各阶层的景仰和膜拜。当地人为之立祠纪念，三百余年香火不息。可见自古人心对忠贞之士的崇敬，是不受地域成败限制的。盖棺论定，李将军当然是英雄，而洪先生却只能是奴才。 “谁念迁客归来，老大伤名节。”洪氏为“兴朝”驱驰劳顿，可谓效尽了犬马之劳，晚年却忍受着太多的冷漠和孤独。据说他回归桑梓之日，洪氏族亲视他为奇耻大辱，闭门不纳，故旧冷齿，乡里难容，就连他的母亲和兄弟都耻与共处。 由于洪先生在“胜国”的深远背景，新主子对他也心存芥蒂，始终未敢深信。康熙四年，洪承畴死了，终年73岁。清廷斟酌再三，谥他为“文襄”，以表彰其逮奉新朝的功绩和建树。 近年来，无论学术界还是网络平台，关于洪承畴的议论不少。各据立场不同，褒贬言辞不一。据说如今的洪氏一脉还在故乡为其开辟纪念园地，多次举办所谓学术研讨会，把他奉为“开清第一重臣”，期冀旧日故事能在现代语境下重新解读，洗白洪某人背了三百多年的汉奸骂名。 为了给承畴洗地，某些学者有意屏蔽了洪先生大半生仕宦明朝的资历，称之为“清人”。以清人身份为大清朝廷开疆拓土，宣力效命，洪氏自然是大功之人。可惜的是，洪承畴不是“清人”，而是“前明”降人。我以为辨析承畴功过是非，重要的是廓清其根本，就像抗战胜利后甄别汉奸身份。记得当年和日本人搅合在一起的伪满当红歌星李香兰女士，如其是中国人，论罪当死，可是在后来审判中出具的文件，坐实了她的日本人身份，就被遣送回了国。 和范文程等祖辈生活在关外，后金草创时即以布衣之身投营效力的汉人不一样，洪承畴身受明朝国恩，世居内地，其束发受书,长而策名登科，身膺重寄，官至部堂，安享厚禄尊荣，历时二十有六载。君上引以为股肱，朝野倚之为干城，悬旌千里，带甲十数万，系社稷安危于一身，实为国家巨擘。文程等辈或可以说是入了满籍的汉裔，而洪氏则实属故明朝廷背祖弃宗之忤逆贼子矣。 承畴被俘投降，时年行将知命，自幼熟读经史，不可谓不明事理，受人操弄。此后衰朽余年，洪某甘心为敌所用，枭獍反噬，乃故国亲族之仇雠，满州新主之走狗，洎乎晚节，苟且偷生的懦夫。 至局势甫定，天下复归一统，是非功过，当由后人评说。承畴终以“大节有亏则众长难掩”而备受士林讥讪，百年后的主子都没有把他当做自己人，洪某如何还敢妄以“清人”自居？ 公平地说，洪承畴虽不是忠烈节义之士，这“开清第一功”倒也当得。且不说洪氏冥顽不悛，誓死效忠前朝，成为大清开国之劲敌，即或降而复叛，反复若吴三桂等辈，也会成为新朝的麻烦制造者。设使没有洪承畴其人的良好表现，满洲人入主中原的进程不知道还会迟滞多长时间。 不过新朝老板对于洪先生的回报似乎并不厚道，与吴三桂、耿精忠、尚可喜等只知道杀人的豺狼猰犬相比，洪氏勋业当不在其后，比照成例，封王拜相应无悬念。可是临了，清廷不过赏了个三等阿达哈哈番的世职，大约只是个相当于从三品的职位。前者位极人臣，裂土封疆，坐拥富贵荣华，承畴却连五等爵位的末秩都没能捞上。同为卖国求荣的无耻之徒，售价上的悬殊未免大了些。 洪先生为了邀宠新主，不惜对旧日师友僚属反目成仇。“横秋看剑气，跃马渡金波。坐策连云骑，亲挥指干戈。”挥舞屠刀，穷追不舍，大有赶尽杀绝之势。老贼苍髯皓首，翘起那豚尾似的小辫子，连儒家伦理纲常那块虚伪的遮羞布都不要了。到头来怎么能扔过几根骨头，就把人家给打发了。 若论起洪氏入清后忍辱负重，所作的巨大付出，清廷的这点恩赏显得太过小家子气。风烛残年，狺狺哀吠，老儿自己的委屈且不必说，难道满朝亲贵们也感觉到，这洪姓奴才的引路作用已经尽竭，到了“兔死狗烹”的时候了吗？ 新朝权贵对于晚年的洪先生态度是轻慢的。他们不吝惜使用侮辱嘲弄的语句调侃他的归顺，也许根本没有想过要尊重他。对于卖身投靠者，一旦利用价值没有了，便会像土龙刍狗一样被抛弃，这是见怪不怪的通例。 倘若洪某泉下有知，不知会生出何等感想。后来益发令其添堵的是，大清朝开国百三十年后的乾隆皇帝为了笼络汉族士人之心，融合满汉畛域，树立其“华夏共主”的形象，在明令褒扬史可法、黄道周、孙承宗等前明忠烈的同时，命人把降清诸臣120余人收入清史列传所附《明季贰臣传》，以彰显其秽，为后世戒鉴。承畴以“遭际时艰，不能为其主临危授命，辄复畏死幸生，腼颜降附，岂得复谓之完人”，荣膺贰臣甲编，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毕竟和耿精忠、尚可喜这些鹰犬爪牙不同，曾经自我标榜“君恩深似海，臣节重如山”的洪先生还是要脸面的。若能想到有此身后之辱，当初还真不如横下心来，再坚持几日，死掉算了。 二0一九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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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23 10:5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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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24 07:4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