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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一年九月，我通过招工离开了插队的农村，回城当了工人。当我把这个消息告知父母，母亲来信提醒我，叫我不要忘了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祖母寄钱。记得姊妹们不管谁参加工作，母亲总是嘱咐我们寄钱给祖母。有大伯和父亲一辈人在，祖母当然不需要我们赡养，这只是对老人家略表孝敬之意。母亲是怕我花钱大手大脚，忘记了这一层。我当即给祖母写了封信，告诉她我已经工作了，并寄去十元钱。（我当时工资二十一元）祖母很快找人代写了回信，表示欢喜。
一九七二年国庆节后的一天，我收到母亲从五七干校寄来的信，告诉我祖母在仪征过世了，终年八十一岁。后事是姨妈家的人代办的，我们和大伯家的人都没有能回去。老人家走了，她一定走得很凄凉，很失落。
祖母从一九六六年以七十六岁高龄被迫独自还乡，在极其孤独的环境里坚强地生活了六年，这种境遇对我们今天的许多人都是难以想象的。
如今自己也年逾古稀，一生的事业和生活都不是十分如意。在多数人唯利是图的市场环境里，晚景如何，尚不可预知。所以我更要不断以祖母晚年生活的顽强意志来激励自己，保持良好的心态，坦然面对，走好自己余下的路。
母亲生前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过，我们对老人是有愧疚的。是的，在今天的思考环境中，当然可以问出当年的许多“如果”。然而在当年的形势下，许多人都是被动地由浪潮推着走，卷着走，甚至为浪潮所吞噬。对我们来说，缺乏的是独立思考的睿智和舍弃既得的勇气。由是，产生很多违心、很多负罪、很多盲目、很多悲剧。将近半个世纪过去了，每当想起祖母，心里仍泛起一种隐约的痛，我不止一次默念着母亲信中的话：“老人走了，从此她不再孤独和寂寞，让她永远活在我们的记忆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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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四年，我已经成家并有了自己的孩子。文革时期处理的各种问题都在落实政策，而我们仪征老家也存在一些房产的遗留问题。母亲叫我利用出差之便，回去咨询一下。所以我从扬州乘汽车回到仪征。
八十年代，对中国来说，是一个新旧交替的接点。以前的仪征，几乎没有工业，如今兴建了汽车厂、化肥厂等现代工厂，据说亚洲最大的化纤厂也正在筹建之中。新城区已经在建设，而老的街巷多数还在保留。只是和现代化的马路高楼比对之下，显得更加狭窄、矮小。
时隔十多年，一切都已经归复于陌生，旧时的路径无可寻觅。我在县政府大院里找到了表姐夫，他如今在县志办工作。表姐夫见我找到单位，略感有些意外，好奇地问我怎么能找到他。我说我知道他的名字，又知道在县政府工作，进了政府大院，逢人便问，自然不难打听。表姐夫让我在办公室等到他下班，才跟他去了姨妈的家。
姨妈家已经搬了新房子，很宽敞，房间很多。姨妈和姨夫都七十开外，身体健朗，精神矍铄。姨夫退休后爱好旅游，听说他游历过很多名山大川。姨妈家的人看见我的到来，很高兴，因为我最后一次离开仪征时，曾经说过，即便日后祖母不在，我也会来看望他们，姨妈感慨地称赞我真是说到做到的人。
因为已经工作了，我提出要在附近找一个旅馆住，姨妈坚持不同意，一定要我住在她家。姨妈家人都在仪征县城，她的两个女儿和婆婆留在仪征的孙女都已经有了家庭和孩子，大表姐的两个女儿也参加了工作。他们听说我来了，都纷纷举家回来看望。要说我也算是个舅舅，初次见到孩子们，总应该有所表示，然而事先却没有准备，我只好把在扬州买的小玩意全部拿出来，分送给孩子们。
夜里下雨，我躺在姨妈家空旷的大房子里，听窗外雨打秋叶发出的淅沥声，却失眠了。我想了很多，怎么也理不出头绪，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第二天，我请姨妈带我一起去看看祖母生前的居地和那里的邻居们，不管怎么说，在祖母人生的厄运中，他们见证了老人走过的最后路程。
找到祖母的故居，厅堂里的隔间已经拆除，赵老太还健在，只是身体大不如前。窦老师一家早已搬往别处，新住进的人并不认识。我问候了赵老太，送上简单的礼品，代表家人对她关照祖母的恩德表示感谢。赵老太很动情，老泪纵横地拉着手对我叙述祖母晚年的凄苦。毕竟事过境迁，我不愿揭开心底痛的伤疤，敷衍了几句，就告辞了。
祖母是火葬，没有留下坟茔。下午，我一个人独行到北门外，因为我依稀记得，祖父先前葬在这里。可是如今这里是一片工厂，地貌改变，早年的坟山已经无从寻觅，我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也算是对冥冥之中的先人们的一丝追念吧。
抽时间到县里房产管理部门咨询了房产处理的信息，留下联系方式，我决定离开仪征，继续自己的差旅。毕竟这里已经无以为家，所以不想做太久滞留。
我的下一站是上海，大表姐叫我把她十七岁的儿子带到上海，交给大伯母。孩子已经是个高中生了，是姨妈一家的掌上明珠，记得我送祖母回仪征时，他还在襁褓里抱着，真是沧桑变化，恍若隔世，令人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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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小离家老大回”，一转眼，又三十多年过去了，姨妈、姨夫这一辈老人们早已谢世，同辈的表姐妹们已经没有联系。我走在市区宽阔的街道上，看着两边矗立的高楼和装饰豪华的商铺，心里充满了孤独和失落。
人们都说，仪征这些年有了很大的发展，由一个贫困的滨江小县脱颖而出，如今是苏中宁镇扬“银三角”地区的几何焦点。周边建有多个国家级经济开发区和科技产业园区，是长江沿岸一个产业经济较为发达的中小城市。
在我记忆中，仪征有两次较大的变化。早先的仪征，一个历史久远的江淮小城镇，房屋低矮，街路狭窄，民风古朴，资源匮乏，几乎没有工业，但是淮扬一带的饮食文化和风味小吃却保存的原汁原味。虽占有临江依淮的地域优势，但交通并不发达，对外运输只有江边码头的船只和北门外过路的汽车。城中的那座鼓楼，当时就是县城中最高的建筑物了。
八十年代初，仪征有了工业，汽车厂、化纤厂先后建成投产，而化纤厂是亚洲最大的化纤生产基地，一下子拉升了仪征在人们心目中地位。很多人家的子弟都进了工厂，从市民或农民进入工人队伍。当时的工人是一个令人羡慕的群体，仪征开始以一个新型的工业城市闻名遐迩。
如今仪征城区建设规模很大，城市道路比扬州市还显得宽阔。道路两边，杨柳成荫，中心城区高楼林立，还规划出了小商品集散的步行街，众多临街商铺鳞次栉比，商品琳琅满目，都市的繁华喧闹照样充斥着这座曾经风清月朗的小县城。
市区里还有几处建设中的楼盘工地，房地产商人的经济触角几乎无处不在。蔚然壮观的居民小区，绿草如茵的休闲广场，穿城的仪城河经过疏浚，成为城区一景。两侧的护坡已经用石板固化，桥头有石阶可以下到河面，岸头桃夭柳媚，河上清波潋滟。修建中的沿河长廊和跨河拱桥，风格完全是仿古，只不过使用的是现代建筑材料。长廊两侧的靠背栏杆供人们随时坐下休憩，观赏河景。典雅精致的亭台连接着长廊，夜晚辉煌的灯火连接起来宛若一条金碧的长龙，成为古老城河的独特风韵。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作为耄年归来的游子，故乡的一切，对我是那样的亲切，又是那样的陌生。
应该说，仪征作为一个县级市的规划是很成功的。只是目下人气不算旺盛，也许邻近扬州镇江南京这些中心城市太近，淡化了人们的关注点，有一利也有一弊吧。街道两边的小餐馆经营惨淡，几乎门可罗雀，只有老板娘亲自下厨做一些粗糙的饭菜以应付少量的顾客，因为他们的菲薄的营业收入根本请不起像样的厨师。就是大一点的门面，也少见门庭若市的红火场面，傍晚，服务员们把桌椅搬出门外，经营烧烤、砂锅一类大排档食品招徕散客，特色风味就无从提起了。
我们所住旅馆的老板娘抱怨说，原来街两边风味小吃很多，后来搞城市开发，一拆迁，就都歇业了，所以现在路宽了，可是人少了。
发展是一把双刃剑，在发展的进程中，一些事物进化了，一些事物消亡了，“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也许是历史的必然。我印象中极具传统气息和特色的江城小邑没有了，代之以具备现代风格和规模的新兴市区。宽阔的道路，密集的楼盘，千城一面的社区和商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到处是忙忙碌碌的生意人，而那些满足于淡泊闲适的文人雅士，似乎不多见了。城中现存一座千年古塔，唐代留下的天宁寺塔和经过几次重建的鼓楼，号称“真州双璧”，只怕是老城仪征仅有的遗存了。
发表于 2020-9-25 07: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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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9-25 08:00: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