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苑梦寻录（上）

卜桂仁

废苑梦寻录（上）

   壬午早秋，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我想回到久违的工厂看看，三十多年辛勤劳作，这里毕竟倾注了我大半生的心血。

   工厂瘫痪快一年了，千余名工人就这样拖挂着，既不报破产，又不批失业，——上面还是很要面子的，过高的失业率会影响到我们改革开放的外在形象，同时还会增加社保部门财政负担。

   当然也没有人设法去恢复生产，积重难返的无良操作早已使企业失去了最后自救的契机，更不用说给工人发工资了。在那些整日满口高调的时新人们眼里，计划经济过时了，国有体制过时了，就连工人们也应该吃饭这样一个最浅显的道理，好象也过时了。

   下岗以来颠沛流离，打工自谋的忧患岁月，使我对所谓领头人们的良心早已不抱任何不切实际的希翼了，这次故地寻梦，不过是想再看一眼这座即将倾覆的国企大厦，现今被这层层的道貌岸然的蛀虫们祸害成什么样子了。

   这是一个曾经有过辉煌的所在。四十多年的奋斗历程，使它由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厂，一度发展成全国六十家定点生产厂家之一。产品远销内外，产值累计数亿。这里得工人们曾经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以主人翁的姿态，为了国家的繁荣昌盛，为了集体的兴旺发达，无怨无悔地奉献着自己的一切。

   旧时栽下的小树苗，已长成枝叶繁茂的老树，一些残缺的标语从那粉刷脱落的旧墙壁上显露出来，似乎还在怀恋着往日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和那时期纯真向上的闪光年华。

   曾几何时，这情形发生了变化，无良当权者把国家的赋予和职工的信任当成了自己谋取私利的资本，欠缺的监督制约机制和官场的腐败风气推波助澜，每一次所谓新举措的出台都成了他们捞取个人利益的绝好机会。

   职工的权益一点一点被侵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身为GC党员的领导者们居然成了一个个的老板。通过合法的、半合法的、不合法的方式，国家财产和工人血汗一次又一次地倾入个别人可耻的肮脏的私囊。

   他们的确先富起来了，富得连旧时被人痛恨的富豪们都望其项背而莫及。但更多的人实在穷下去了，穷得连日常生活必须都不能维持。国有资产鲜为人知的暗箱操作伴随着国有企业亏损的无底黑洞，成为时代长河中的不解之谜。

   人们觉醒过，抗争过，反映情况的信件如泥牛入海，以权谋私的闹剧愈演愈烈，肆无忌惮的贪墨者胃口愈来愈大，眼看着一家又一家的国有企业如秋风落叶，江河日下，越来越多的下岗工人流离失所，生计无着，吞咽着今天无奈的苦果，我真不知道谁应该对这一切负责。

   始进大门，门岗还认得是本厂旧人，点点头便放行了。空空荡荡的厂院变成了一座人迹罕至的荒墟，偌大的院子里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丝人气，黑洞般的车间和库房里透出一种令人毛发悚然的阴森。

   瑟瑟秋风席卷着萎黄的枯叶，在空中打着旋儿飘落地上。尚未坠落的残叶在枝头徒劳地挣扎着，发出阵阵无助地哀号。晚风扑打在脸上，虽不甚凉，却感觉有一种透骨的凄厉。我的心里有些发颤，象进入了一座怨鬼哀鸣的坟场，尽管支撑它的架构还没有最后坍塌。

   落叶在地面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路边丛生的野草，毫无顾忌地疯长着，挤占了它们所能涉及的所有空间，以至于办公楼东侧的园圃里，蓬蒿萋萋，已经分不出哪些是先前栽种的，哪些是后来滋生的。

   一只孤零零的喜鹊在高大的桐荫间不合时宜地聒噪着，尽管工人们赖以生存的家园败落到如此境地，它还是忘记不了报喜的本能。

   

龙行天下

工厂已成废旧地，
难得回访让进去，
一番零落凄惨相，
无可奈何挂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