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蒲公英-33（跟车）-2

特木尔朝鲁

三十三、跟车-2

二

我跟车要做的主要是搬搬抬抬，临时充当个装卸工，另外，车到住宿地后要拉着马去饮水，除此以外没有太多的事。真正的跟车要做许多事，例如有时车倌累了想躺在车上歇一会儿，要能够接过鞭子顶替，还有马车一旦在外住下，早上要帮车倌外出寻马。因为我们一旦外出住店基本都在牧区周边，都是把马匹上脚绊后放到草地随它边吃边走，所以早上要外出寻马。在农区住车马店就省心了，那里都有牲口棚喂马，也供应草料。

我刚跟车属于学徒阶段，车倌从来不敢让我摸鞭子，而寻马工作他也接手了，主要是车倌知道我眼神差“瞭不远”，也知道我不会“打踪”不好找到马匹，所以每天早晨都是他早早起来外出寻找马匹。

所谓“打踪”其实就是根据脚印、蹄印追踪的意思。牧民常年放牲口从小就锻炼出这种绝技，有的地方地面很硬，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记，一般人看不出来牧民们就能；若跟踪到蹄子印多的地方了，一大片同样牲口的蹄子印混在一起，其中哪个是要跟踪的哪个不是，牧民就能分辨出来。内蒙有羊倌因为这种本事高超还特招进了公安厅，被公安部授予了什么光荣称号。

我跟车时大部分是往火车站拉羊粪，我们公社所有大队卖羊粪都是运输公司的汽车拉，拉到的地点都是黑脑包那个大火车站，我们因为只有老图勒一处有羊粪，附近农村从来也不卖羊粪，司机都不愿去只好自己用马车拉，拉去的地点也不一样，是离我们最近的一个铁路小站，说离得近其实是相对于去那个大火车站而言，从老图勒到那小火车站也要走一整天，其中要经过一个牧区公社和若干农区公社。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要经过一段无水草场，走十几里路周围也见不到一户人家，也见不到任何牲畜，车倌说这地方只有马群偶尔会来，它们有能力来这里吃草再回去饮水。

因为少有牲畜来吃草，所以这里的草生长得很茂密，有些地方也生长着许多蒲公英，这些蒲公英白花多蓝花少，我一看见这种开蓝花的蒲公英就想起小时候在草地上的欢乐，马上便有一种很特殊的情感。在无水草场还有一种植物比一般蒲公英长得高，一丛一丛的，花很鲜艳很好看，车倌说这叫狼毒根，他说是有毒的，后来我听人说是无毒的。

有时候在草地上能看到一窝一窝雪白的蘑菇，都是比兵乓球略大些的。蘑菇这东西很奇怪，要么见不到，要见到就是一窝。行车时每当看见一窝蘑菇，我就拿起饮马用的水斗子跳下车去采，然后跑步再去追马车。这里采的蘑菇背面很少沾土，很容易洗干净，我们住下做饭时，只要路上采到蘑菇必然擀面条，用蘑菇汤煮面条很好吃。

有几次车上拉的不是羊粪是草，是一种被称为山羊胡子的草，丁久尔的妈妈叫这种草为亚麻撒合勒，说羊很爱吃这种草，我们是要拉去卖给某地做饲草用的。因为装草马车会装得高高的，为了防止路上出意外翻车，队长把车倌的舅舅也派来了。这几次拉草来福把我当大石头用，马车走平路时我坐在高高草堆的正中间，他们甥舅二人分别坐在左右车辕后，上坡前他让我爬到草堆的前面，下坡前他又让我爬到草堆的后面，偏偏这一路到处都是上下坡。那几天虽不是艳阳高照，但天上都是一片片的云彩，俗话说，“朵朵云，晒死人”，我在车顶晒得不行，再加上爬来爬去就有些不情愿，车倌的舅舅在底下看出来了，仰起头说他有补偿给我，说每挪窝一次他就唱一段歌。

车倌的舅舅叫顾在发，说是谢来福的舅舅但比外甥大不了几岁，据说也是个“子弟”，他平日在队里很低调，从来没见过他唱歌，可能由于大野外就我们三个人了，他放开嗓子唱了一个又一个。他唱民歌也唱地方戏，记得他唱“五哥放羊”时歌词与我知道的大不一样，这我才知道原来在民间这种著名的民歌也是有多种版本。他唱的地方戏曲叫“二人台”，因为我对二人台的戏剧不了解，所以他每唱完一段还会给我讲解一番。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唱的“方四姐”，他说得情节我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大概剧情方四姐是童养媳，受夫家人封建礼教虐待，最后自杀了，他唱得悲悲戚戚很有感情。自打第一天他承诺唱歌就开了头，以后他不管我挪窝不挪窝，只要高兴就来上一段。

舅舅唱歌引得外甥也闲不下了，他不会唱歌就给我拉扯起赶车的事，碰到一个骑马的人经过，他就和我说这个人骑的是拉车的马，我问他你怎么知道，他说马拉车后时间一长肚子都变得很大，经常给人骑的马肚子不会这么大。遇到一个赶车的车倌甩鞭子，就说这个车倌的鞭子有点儿长，再长一些就和解放军车倌的鞭子一样长了。他说这里平常车倌鞭子都是三四尺长，车倌坐在马车上只有路不好走了才跳下车拉住缰绳控制。如果是进城，远远看到交通岗楼后必须跳下车，否则警察会喊住你，还会让你的车停在旁边好半天不让走。来福说解放军车倌的鞭子有一丈多长，他们赶车永远坐在车上，如果让他们跳下车跟着走就不会赶车了。他头一次赶车进城被拦住后，警察同样拦住了一辆解放军的马车，解放军的车倌说他入伍时老战士就是这样带他的，他这样赶车如果出了事他负责，让他下车走他控制不了车，出了事他不负责。结果警察放解放军的车走了，把他扣了好长时间。来福说这件事的时候我还从来没见过解放军的马车，后来抽调走后见到了解放军的马车，他们的鞭子果然很长，车倌坐在车上伸出的鞭杆子前头都可以够得着穿套马的耳朵，我见到他们车时正遇到要车转弯，车倌嘴上喊着鞭子在穿套马耳朵附近摆了摆，前面的三匹马就转了过去。这样看来，来福说的那解放军不是狡辩，恐怕真的是这样的。

拉草那几趟走得轻松、快活，车上的草拉到何处记不清了，只记得几次打尖都在同一个老乡家里。我们自带的干粮是大锅盔，就是那种两三寸厚的发面饼，主人家从腌菜缸捞出芋头给我们当菜，也不切，每人手抓着啃，略酸略咸的味道口感挺不错。这家人和车倌挺熟悉，后来给车倌带了小半袋莜面，托他回去换些砖茶。这个村庄不知道属于哪个公社的，只记得有一次车从他家出来，左边一座小山上下来一个六七岁的小孩，手里拿着一个小鞭子，前面几头猪慢悠悠地走，边走边寻着吃草中的野菜。这是我唯一一次见到放猪的场面，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沧桑的感觉，似乎看到的是民国时期甚至更遥远的画面。

龙行天下

大车主要运羊粪，
有时也把羊草运，
闲来听人唱民歌，
还有故事伴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