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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岁月】之三 两个带班的
分完小队的第三天,生产队长就找我,说是给我派了一个好活——当护青员。
每年的八月中旬,从大田的庄稼结实灌浆开始,为了防止人偷和牲畜糟蹋造成的人为减产,队里都要派出几拨人在屯子的各个路口设岗护秋。护秋从这时开始,所有人员都必须在大地里全天候值班,一直到庄稼全部入场才能结束。
当然,这护青员也不是谁想干就能干的活。首先得选出责任心强,甚至六亲不认的社员来干才让人信得过,否则那监守自盗的事也就屡见不鲜了。我是刚刚下乡插队的知青,共青团员,根红苗正且在当地也没有任何亲属,所以挑上我干这活应该比较合适。其实,在当地人看来,这不是什么很好的俏活,说穿了就是谁都不愿意干的得罪人差事罢了。
当天的下午。我在小队部领齐了护青必备的三大件(长柄镰刀、麻袋、三节手电筒)以后,就和大队的治安员老丁到屯南的地里去熟悉地块地形去了。一路上,这个老丁不厌其烦的一再嘱咐我:干这样的活就要警醒着点,没事千万不要偷懒睡觉,让阶级敌人钻了空子那可不是玩的;要听从指挥,要好好向带班的老贫农学习云云,都让人烦死了。说实在的,我打来的那几天就一直听这样的车轱轳话,早都听得烦了。那也没办法,你心里再不痛快也得面带谦虚、诺诺点头连连称是。谁让咱是接受人家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对象来着。
出了屯西南又绕过几块地,就来到了腰长垄(这是队里最大的一块地,每根垄都长约一公里左右。)中间的高岗上。这个所谓的高岗实际上就是一块天然岩石形成的大石包,你如果站在石包顶上四处望一下,那远处的村庄、近处的小河和方圆几百亩的地块就会一览无余尽收眼底。带我来的治安员掐腰站在石包上,先是四周环视了一番,见没什么动静就骂了句:“这俩狗操的东西跑哪去了?”然后就把双手拢在嘴边,猛的长吼一声:“喔-呵呵——呵呵——”。这一声犹如清晨报晓的鸡鸣一般高亢悠长,在四野悠悠迴旋了足有好长时间。我倒真是十分的佩服他的气力。可是等他吼完了,我往四周瞅了半天,也没明白他的这一手是什么意思。
等又过了一会儿,他支楞起耳朵听了听,才说:“这俩狗操的,可来了。”他的话刚说完,只见玉米地里的秸杆由远到近的一阵晃动,不一会就钻出了两个头带柳树圈的人。两个人走到石坡下,其中一个年龄大一点的扬了扬手里的镰刀,喊了一声:“二叔,有事儿?”治安员指着我对两人说:“二虎,张三儿,你俩不老吵吵人手少吗?今儿个给你俩派来一个帮手。这个学生可是新来的没啥经验,放在你俩这儿可得给多教着点。”二人打量了我一下说:“行啊,交给我俩你就擎好吧,咱好赖也算是老保卫干部,对不二叔?”治安员笑骂了他俩一顿,又对他倆细细的交代了一番就回去了。
太阳下山后,我回青年点吃完了晚饭就去地里值夜,当我回到石包上的时候,这两个人已经在那坐着抽着旱烟在聊天,看我来了说:“学生。你刚来,对这儿还生,今晚咱仨就都在一块儿吧。”我也就挨着他倆铺好麻袋躺了下来。
天渐渐的黑尽了。我刚开始还听着他俩有一搭无一搭的聊天,可时间一长就觉得特别的无聊,因为他倆聊天的内容没有我一点感兴趣的东西,于是我就上来睏劲渐渐的开始迷糊上了。说实在的,今天和他俩下去查地块,钻了一下午的庄稼地。走得挺累不说,地里又闷又热,苞米叶子把我的胳膊拉得都是红血道子,直到现在还火辣辣的疼呢。我初步的领教到,这护青的活看来也不是那么好干的,心里不免有点失落,不再是我上午想象得那么浪漫了。
再说说这两个带班的吧。年龄大的这位叫王二虎,大长脸长着一双永远流泪的老风眼,总象是老泪纵横的样子;年轻一点的的张三也有四十多岁了,剃个光头的脑袋就象长歪了把的葫芦,满是黑皮的脸上总是露着傻呼呼的笑容。一看见他倆我就不由得想起《封神演义》里的哼哈二将,那形象简直是绝配!我私下里暗笑:让这两个人护秋看地也对,只要他俩在,晚上谁要出来冷不丁一看见他俩,还不得被吓个半死?!但我也听说他俩是大队治安员手底下最得意的干将,尽管屯中他俩的亲友成群,可是抓起偷青的来就是六亲不认,那可是连他的亲爹敢来偷青都抓的主儿。难怪,他俩只要在屯子里一出现,就连孩子们都喊:“快跑哇!一虎一狼(当地把狼俗称做张三)又来啦!”足见两人的威慑力有多强了。
正当我迷迷糊糊的要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我的脑袋被人猛的连推了两下。我心里一惊,迷迷登登的翻身刚要起来,却被一只手又按了下去。只听得王二虎低声喝道:“别动!”张三也嘘了一声:“别响,有动静。”我便屏住呼吸趴在那里一动也没敢动,可我也学着他俩趴下仔细听了半天却啥也没听出来。这时,张三拿着镰刀和手电,象狸猫一样轻轻跳下石包蹑手蹑脚的就向地中间摸去了。不大工夫,只听地里的张三大喝一声:“小子,我看见你了,哪跑!”紧接着,就听见一阵稀里哗啦玉米秸折断的声音,那声音正连绵不断的向远处响去。
又隔了一会儿,只见张三气喘嘘嘘的扛着半只鼓囊囊的麻袋,手拎着一只满是泥的胶鞋钻出地来。他上了石坡,手拎麻袋底往下一倒,咕碌碌的青苞米棒子滚了一地。王二虎用手电照了一下胶鞋,满有把握的说:“不用追了,后街的张二奔头干的。学生,查一下看有多少根苞米,明天好开他的批斗会!”又回过头来,对着张三诡异的一笑:“三儿,这可是你自家的事儿,你看怎么办?”张三瘫坐在地上喘着气说“咋办?警察打他爹——公事公办。谁让这小子不争气来着?”我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张三今晚这是把自家的亲侄小子给抓了个“现行”。心不觉暗笑起来。
第二天的上午恰好轮到我休班。吃完早饭,我刚想去到井台边洗衣服,大队书记就来了。进院就喊:“学生,不错呀,头一天就赶上立了功?呆会儿大队开那小子的批斗会,你也得写篇批判稿子到会上发发言去。”我一听就点就懵了——昨晚的人又不是我抓的呀,我批人家干什么。我刚想张嘴解释,还没等我说话呢,书记却摆摆手就急匆匆的又走了。唉,没办法,去就去吧。不管怎么说,既然是开大会发言,能在大伙儿面前出人头地的也得算个好事吧?
到了小队部院里,只见门口两个武装民兵押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后生站在大轱轳车上,后生脖子底下挂一个用水缸盖改的木牌子,上面写着“偷粮耗子”四个黑字。男女劳力都下地干活去了,院子里就稀稀拉拉的站了十几个人,还都是些老头、妇女和孩子们。我一看这场面也没啥热闹劲,本来心挺盛的劲儿就顿时降了许多。
批斗会开始,大队书记先是上前讲了一番破口大骂的开场白后,后生就嘟嘟囔囔的开始交代昨晚偷青的“罪行”。可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张二奔头的罪行交代不仅没引起在场的人们丝毫的愤怒,而且还有人在偷偷的捂嘴笑着。我心里就想了:怎么这的人们的觉悟都这么低?
接着就是批判发言开始。先是几个小青年讲,等轮到我时,我尽量的用义愤填膺的语气高调门的批了他一顿,可是一直到我把稿子念完,底下的人们却都鸦雀无声一片木然,连个喊口号的人都没有,真是扫兴。我无意的向旁边瞥了一眼,忽然看见张三在门口的露出的头飞快的缩了回去。王二虎却拄着镰刀一脸坏笑的站在门口。
批斗会开完,松了绑的二奔头就蔫头搭脑的回家了。我却因为今天的事情窝了一肚子的火,总有一种被人强奸了的感觉。赶情他俩还是怕在屯中惹了人没法呆,拿我当枪使呢。好家伙,一虎一狼,我算认识这两个带班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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