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星北 1907-1983,江苏省扬州市广陵区头桥镇人,理论物理学家,“中国雷达之父”。1926年2月求学于美国堪萨斯州拜克大学物理系。1928年10月-1930年1月在英国爱丁堡大学攻读研究生,获硕士学位。1932年9月任浙江大学物理系副教授。1933年研究广义相对论。束星北病重期间,觉得自己虽七十多岁,但大脑仍跟二三十岁一般,要求捐献出自己的遗体用于医学研究。1983年10月30日,束星北先生不幸病逝于青岛,束先生家属按其遗愿,向有关单位递交了“遗体捐赠申请书”,并完成了遗体交接工作。 编者)
谁持彩练当空舞 (3)
束星北黔北轶事
束星北是1940年二月到的遵义。二月二日上午九点,束去见竺可桢,说是这次从广西迁来贵州,耗资近千元,其中有六、七百元为举债,所以要求学校设法给予补助。竺可桢没有答应,理由是校务委员会已有决议,迁移费的津贴标准是单身教员每人五十元,带眷属者每人百元,这已是学校最大能力,大家须一视同仁,不以随员行李之多寡另有特殊。还举例说他自己,“个人单迁移费已费千三百元之巨,于得一百实不足以偿其所失,不过略表学校之微意耳”。束的要求虽然未能满足,竺的态度应该说还是诚恳的。
但一向口无遮拦的束星北,接下去却说了句让竺可桢不高兴的话。束指称竺校长没有政治手腕,做事太迟疑。这话的意思,像是归结了竺在教育部那里要不到钱,致使学校经费拮据的原因。竺虽说不高兴,倒也不曾恼怒,只淡然道,浙大马上就将有政治手腕的人来做校长了。这固然是竺向有请辞之意,也是那阵子确有教部欲另派顾某长校浙大的传闻。束星北见竺可桢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心里怎么想,旁人自是无法猜度,但以其与竺共事近四年的观察,显然是不愿意对方离开浙大的,所以什么都不再说,悄然走出了江公祠竺的办公室。
所谓“没有政治手腕”这句话从束星北的口中说出来,有些奇怪。来浙大任教前的束星北,原为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物理教官,淞沪战役后不久,兼任该校校长的蒋介石有一天来校视察,束在其召见人员之列,发言时他曾就“淞沪停战协定”的签订,对老蒋当众发难,责问对方的不抵抗政策,令蒋一怒之下拂袖而去,临走甩下的一句话,正是“你太年轻,不懂政治”。既如此,束又何以会拿“政治手腕”这样的要求来评判竺可桢呢?
向竺可桢要求迁移补助,或可认为是束星北拖家带口,生活确有难处,但另有资料显示,束的家境其实还不错,早年留学美国,便是自费,父亲过世时,还继承了一些财产,与当时在湄潭的教授们相比,手头算是宽裕的,常常能够买些粮食。不过那些米面什么的,多数被他拿去救济贫困师生了,就连王淦昌、苏步青、陈建功这些物理、数学教授,都得到过他的帮助。这么说来,束星北也不是个计较钱财的人,束和竺可桢之间不知何故竟留下这样一则轶事。
但束星北性格上的不羁,在浙大却是人所周知的。他和王淦昌当时都是物理系教授,束长在理论物理,王以实验物理为强。以“量子论之父”名世的丹麦物理学家玻尔三十年代后期致力于原子核研究,在1937年五月访问上海时,应竺可桢之邀专程来浙大做过一场关于原子核的学术报告,期间束星北和王淦昌相伴左右,束与之探讨原子核的复合核与液滴模型思想,王提出的则是宇宙射线中级联簇射的原因等问题,两位教授的学术深度及思维之活跃,令玻尔大为惊讶。回国后,在答复浙大及上海几所大学师生提出的留学途径、学校和导师推介等询问时,他一概反问:中国有束星北、王淦昌这么好的物理学家,你们为什么还要舍近求远地跑到外面去学物理呢?
三年后的1940年,束和王都来到了湄潭。
在湄潭,在物理系高年级学生们眼里,束王二教授通常是口枪舌剑的。当时有一门“物理讨论”的课,分甲乙两种,其中的乙为物理学中一些前沿课题的学术报告,由束星北和王淦昌轮流主讲。无论轮到谁,另一个必定到场,一个在台上讲,一个就不断在下面提问,不是一般的插科打诨,而是针锋相对的论辩,子丑寅卯、锱铢必较,说是学术讨论,竟无异于吵架抬杠。但这种教授级别的“吵架”显然很受学生们的欢迎,本系的不必说,连外系的也跑来听,甚至还有特地从永兴赶来的一年级新生,譬如后来获诺贝尔奖的物理学家李政道。
有人说李政道是束星北湄潭岁月的标志。李1943年秋考入浙江大学,时年十七岁,来湄潭原是读化工的,因朋友束慰曾的介绍,开学前一个月先去拜访了慰曾的叔叔束星北,顺便就暂住于物理系所在的双修寺。那段时间的李政道常听束与人谈论物理学方面的一些话题,激发了兴趣,便不时向束单独请教,还找来相关书刊阅读。更为浪漫的是,有时候夜深了,就枕着一本《物理评论》杂志的合订本睡去。李政道对物理学的兴趣,显然不是一时热情,开学之后,虽说在以基础课为主的一年级里,化工系的课通常是和物理系一起上的,他还是从化工系转到了物理系,而束星北逢到去永兴授课,发现能与自己对话和交流的学生总是李政道,也很是欣喜,对李格外的看重,在浙大永兴校区,经常可以看见二人就像导师和研究生那样一对一地教学。
束李之间的师生关系,还不仅限于此。在永兴读了不足一年,眼见日军进逼贵州,国民政府号召青年学生参军抗日,李政道于1944年的下半年,萌生了投笔从戎之念。束星北得知后,竭力相劝其放弃,束固执地认为,学生们谁都可以去当兵,惟独李不行,还再三叮嘱王淦昌,一定要“看住”李政道,随后就介绍李转学去昆明西南联大读二年级,师从著名物理学家吴大猷教授。尽管李政道日后是吴大猷荐举去美国留学,继而从事物理学研究,其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论文《弱相互作用中宇称守恒的问题》,系与杨振宁博士合作,所提之“弱相互作用下宇称不守恒”的新观点,也是经华裔女科学家吴健雄(亦曾师从束星北)通过实验予以确定后,被国际物理学界广泛誉为“战后以来整个物理学上最令人惊奇而激动人心的发现”,但无论如何,李最初的那一步,确实是始于湄潭,始于在湄潭留下颇多话题的束星北。二十八年后,李政道回国访束未果,留下一封短信说:“对先生当年在湄潭永兴时的教导,历历在念。而我物理的基础,都是在浙大一年所建,此后的成就,归源都是受先生之益……”
从遵义到湄潭,束星北在黔北的轶事并不只是物理学上的,就拿他掏钱买粮救济贫困师生一事来说,有个姓陈的教授却竟然向学校揭发,说束在囤积倒卖大米面粉,发国难财。束星北闻之大怒,当即写下一纸战书,贴于食堂门上,约陈某出来公开对质。到了约定那天,众多师生一早就围挤在食堂前,只见束准点到来,陈却迟迟不见踪影。束习过武,身材魁梧,脾气暴躁,使起性子来,常以出拳了事,对方是害怕也罢,心虚也罢,到底没有露面。知识分子中的无端生事者向来不在少数,十年后束在山东大学遭受不公正对待时,被批判的罪名中,竟也有一条莫须有的“以钱收买学生”,但在那个时候的束星北,别说是向什么人下战书对质,就连为自己申辩一句的权利,也没有了。
(在青岛“百花苑”文化名人雕塑园里为束星北安放了青铜塑像。束星北先生乳名“大林子”,其曾祖、祖父、父亲等“束氏一族”,均为头桥镇安帖村历史上著名的“开沙望族”,束家世居于此,现有束星北祖父为头桥《严氏族谱》作的《赞》文存世。束星北先生出生的头桥“束家老宅”,乡民习惯称之为“束家大瓦房”。该古建筑群坐落在今头桥镇安帖村四圩组,紧临今头桥夹江特大桥和沿江高等级公路头桥段。史上束家老宅倚堤朝西,并排四个大门,前后两进,大小30余间。如今,这座现存于束星北先生出生地的扬州头桥镇安帖村“束星北故居”,现为“扬州市邗江区第三批全国文物普查不可移动文物”。 编者)
(待续7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