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欸咿呀未 于 2016-6-6 08:45 编辑
画，是件好东西，要不现在常常有报道，一张画在拍卖行拍出上亿的天价。即便是眼下街边卖镜框的店子挂出用流水作业做的画，也会被很多忙着搞装修的人买回去挂在家中醒目的地方。可是，画画的人就不好说了，有这门手艺的人虽然很难饿死，但大多数也未见得能过上舒服的日子，数以十万计或者百万计画画的人死了以后，掌控艺术界的操盘手会从中选出一两位，冠以大师的头衔，流派的先锋，这些辉煌便激起更多的人重蹈覆辙。想想可怜的梵高，如果他的灵魂还在地球上空游荡，这些人间的信息是会治好他的精神疾患还是使得他精神更加分裂？ 我有个同学的爸爸是画画的，如果不是没完没了的运动整得他神经兮兮的，我估计他也会被加冕成为大师级的画家，想起来真可惜。不过，他的实用主义世界观为谋生做出了很好的定义。文革中，受尽了磨难的他在弥留之际把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同学拉到身边，一直不准儿子学画的他痛苦地告诉儿子，还是学画算了，总是一门手艺啊，将来，就是帮人家画个广告，写个门牌也不至于饿死。我的同学也孝顺，丢掉了当外交官的幻想，虽说没有成为画家，现在却拥有我们省城最大的广告公司。 画画的人眼光独到，他能看见不画画的人看不到的色彩、形态、形式和深度，因此画画的人自恃清高，往往手艺还没有学到家，清高却已成型。正如老梆子讲的，菩萨没雕好先把鸡鸡雕出来再说。（我也是这样，经常性地把一双长得蛮好看的大眼睛眯成一条缝，结果几年的功夫便长出好几条鱼尾纹。）人越是清高也就离人群越远，所以，社会上对画画的人并不像对他的作品一样看好，在大众的印象中，画画的人是散漫的，傲慢的、浪漫的、邋遢的。像嘲笑演员为戏子一样，有的地方把画画的人叫做画夫子。我是幻想进入画家这个圈子却一直游离于这个领域之外的人，与画家这个神圣的名称无缘，但因为我在较短的时间内变成了伪干部，还是引来了不少的嫉妒，他们知道都是因为倒腾颜料的手艺缘故，于是有那么几个人不再叫我乡里X，而改称画夫子。其实我自己最清楚，我肚子里的这点颜料根本就够不上画夫子这个尊称，但我的爱好确实改变了我的命运，所以画夫子这个词的褒贬含义在我心中各占百分之五十。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因为画画我得到过快乐，改变了命运，找到一个漂亮妻子还有了一个宝贝女儿。现在，运程又变了回去，下岗了让我忧伤，要不我怎么会在冷清的家里对着油画布发呆，而且还跑了老婆，细细想想老会计发我最后一次工资时讲的话，应该也是和画画有关，画画给我带来快乐也带来忧愁。 下岗后，常常一个人发呆。其实那时候我并不是发呆，只是坐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很久不动不挪而且目光无神，看见的人一定会认为我是在发呆发痴。其实那是我思想最集中想问题的时候。我不敢用思考、考虑这样的高贵词汇来描述我的思想行为，就像我买不起高档名牌一样，我一个中途辍学的知识青年，我一个下岗的职工，能让我想的事情本就纯属多余，不是替古人担忧便是杞人忧天。 我常常想的事不是很多，一是下乡当知青，二是我为什么会下岗？我这个人很矛盾，就拿当知青的事来讲，我不喜欢乡里，但又怀念乡村。我不喜欢乡里是因为我是城里人，过惯了都市生活，而乡下有太多的不便。为什么又会怀念乡村？那是因为我从城里来到乡村后发现乡村比城里要单纯，人单纯、事单纯，过得比城里轻松。虽然经常累得和牲口一样，但当我行走在广阔的田野上，会觉得我更像人。 当知青的事好想，故事味很浓，时间也不长，也就和抗战差不多，抛头去尾只有八年时间。下岗的事就费神了，脑壳想烂也没想明白。要是找出了原因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把老婆接回来，跟她说明情况、向她做检查、请她理解原谅。我本来就是一个不很开朗的人，一辈子碰上下乡和下岗两件最烦人的事，心情如何会好？怎么会快乐？ 我快乐过吗？细细想想，我还是快乐过，而且每次快乐的起因和过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父亲给我买来玩具时，我天真的快乐过；和男恋爱在荒草地上打滚时，我忘形地快乐过；与漂亮的公鸡、调皮的老鼠还有断断续续的美国之音艰难度时日，我惶恐的快乐过；突如其来的招工让我掺和进几分极不自信的忧虑的快乐过；表彰、转干更是得意的快乐过；还有，当我像黄鳝一样在我爱人体内欢畅时，快乐得天翻地覆，晕头转向。人的一生，快乐的事总有一些，叫花子还穷快活哩。 记得读书时3302指派我运垃圾，在郊外的垃圾场里，看到两个十七八岁的妹子在臭烘烘的垃圾上淘宝，其中一位翻出一朵残败了的花朵，她用脏兮兮的手抹抹，又在嘴边吹吹，然后很在意地把花插在了女伴的头上，两人会心的笑了，笑得好开心，好快乐。站在远处的我却哭了，哭得好伤心。文革中，我把这个藏在心中的记忆说给父亲听，他沉默了好久，他说你不要难过，你应该高兴，为她们高兴，因为快乐是不分形式和场合的，平安即是福，有快乐便幸福。 这是我和我父亲在家里最后的一次谈话，好像有预感，我觉得有必要把窝在心里的纠结说给父亲听，否则就再不会有机会。两天后我父亲被人带走了，再也没有回来，那是发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事。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社会进步好快，都说什么事只要一上电脑就一清二白，其实不然，好多道理、哲理早就存在。听我女儿说过，以后有了孩子要自己带，因为电脑上说了，小孩子生下来最喜欢的是妈妈，最崇拜的是爸爸。我冷笑，这是电脑剽窃了人类的知识产权，且不去追溯号称五千年的人类文明，但我自懂事起就是最喜欢母亲最崇拜父亲，那个时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不知道电脑是什么玩意。你们可能不知道，我父亲虽然生长在大户人家，却没有一点纨绔子弟的味儿，琴棋书画样样在行，虽然他的长辈卖军用物资伤及众多生命，他却知书达理和蔼待人没有丝毫恶相。与父亲的最后一次谈话刻骨铭心，左右了我直至现在的阅世态度。 我讲过，我是在拨乱反正的政治环境中、改革开放的新形势下参加工作、结婚、生养孩子的，那段时间，我非常平静地享受平凡的快乐生活。除了工资，每月我还可以拿到差不多五块钱的奖金，在当时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相当于增加了一级工资，加上时不时还经常有些廉价的鳝鱼、青蛙在锅里翻滚，着实让张超群他们羡慕不已。自从有了孩子后我就基本不再画画，因为画画本就不是我的擅长，只是对我浮躁人生的一种宣泄和自慰。我像我的父亲母亲精心照料我一样，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我的女儿身上。节假日，如果是阴雨天，我就把当知青时学的手艺全盘使出来给女儿做小床、做积木、做小鸟住的小房子，(我爱人从她们站里弄回来两只红嘴相思鸟)晚上就着明亮的灯光按照从公司借回来的外国画报依葫芦画瓢给女儿设计裙子，好多次我们一家走在大街上，被追求时髦的人拦住问这漂亮的衣裳哪里有得卖。 天气好就决不留在家里，一家三口到公园去玩，在青草地上看蚱蜢蹦得老高、钻进杂树林子采摘野花做成花环戴在女儿头上叫她小公主，累了，便就着出口转内销的草席子在太阳下睡一觉。住在我附近的好多人都认识我，因为一到阳光灿烂的日子，就会看到我骑上熊猫牌自行车，我的爱人侧坐在行李架上，左手搂着我的腰，右手紧握镀着亮丽油漆的童车推手，我的女儿就坐在童车里，像童话里的公主，靠着我的动力，凭借我爱人的连接，我们一家三口两部车招摇过市。 有天，一个警察把我们拦住，他说自行车不准搭人，你不仅搭人，还在后面加挂一辆童车，多危险，严重违反了交通法规，要罚款。他撕下一张两元的罚单，我妻子心痛极了，又是论理又是讲好话，警察油盐不进。当时我在家还有一些财权，二话没说就挑了一张票面整洁的两元钱送到了警察手中，因为我快乐，即使要花大价钱买我也乐意。
| 
发表于 2016-6-6 08:42:59
收藏
发表于 2016-6-6 09:05: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