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春江月明 于 2016-9-15 11:37 编辑
月饼寄情说往事
又到仲秋月圆时。 每逢中秋节临近，月饼上市，总会记起两件与月饼有关的往事。一件是我在娘肚子里时经历的事儿，是母亲说给我听的。另一件，是我亲眼所见，印象颇深。
第一件事发生在1948年的仲秋。 对于济南人来说，那是些难以忘怀的日子。中秋节前夕，济南战役打响了，华东野战军把济南城围的水泄不通。国民党绥靖区司令王耀武，妄图凭借济南内外城的防御工事，负隅顽抗，战斗十分激烈。济南城里炮声隆隆，子弹呼啸。老百姓都躲在家里，既怕枪弹伤人，又怕遭受抢劫，吓得战战兢兢。我姥姥家住在城里的院西大街，离城西南的坤顺门不远，那里是攻城战打得最惨烈的地方，攻城部队就是从那里突破后攻入济南的，所以枪炮声十分密集。为了躲避枪弹，全家人都蜷缩在两张方桌底下，桌子上面摞上铺板，把家里的棉被全都用水沾湿盖在最上面。其实，真要是落下炮弹，这种防御无济于事。可是，老百姓也只能采取这点儿“安全”措施，给自己壮胆了。
中秋节后，攻城战打得更加激烈，枪炮声愈加猛烈。突然，一颗炮弹呼啸着落在院子里，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腾起一片火焰，正当一家人惊魂未定时，一块碎弹皮飞来，插到十岁的小舅的膝盖处，立刻鲜血直流，一家人慌了手脚。外面枪声不断，全家束手无策。眼看小舅的腿流了好多血，已经快休克了。怎么办？救命要紧！那时，母亲怀着我已有六个月身孕，父亲又不在身边。她顾不上这些，背起小舅，奔跑到子弹纷飞的大街上。看见有人被流弹击中，惨死在眼前，母亲并没觉得害怕。独自一人，冒着生命危险，一口气跑了三四里路，来到医院。医院里人心惶惶，医生也想逃命，不愿意救治。母亲给医生下跪，求他一定救救小舅。在母亲的苦苦哀求下，医生动了恻隐之心，终于给小舅做了手术，随后又挂上吊瓶输液。
等到输完液，外面打得更激烈了。母亲想带小舅回家，有好心人说：“姑娘，你不要命了？没听见外面枪响的多厉害？死了好多人呢！还是先在这里躲躲吧。”母亲只好躲在医院里避难。到了第二天下午，她和小舅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小舅饿得直哭。同病室的人看着可怜，正好有包月饼，就送给母亲三块。母亲千恩万谢，这真是救命的月饼！她自己忍着饥饿，舍不得吃，小舅饿急了，就掰一点儿给他。月饼太珍贵了，必须省着点儿吃，谁知道这仗打到什么时候？
傍晚，医院的人说，这儿也有被炸的危险，不能呆在楼里了，前面不远有个防空洞，大家快去那里避一避吧！母亲只好背起小舅向防空洞跑去。洞口有国民党兵把守，说里面人满了，不让老百姓进。母亲根本不听，硬是挤了进去。刚进去，一颗炮弹便落在洞口爆炸了。母亲总说我命大，说再晚一分钟，咱娘俩就都没命了。母亲和小舅在防空洞里躲了一天一夜，终于迎来了济南解放。
是三块月饼，让母亲和小舅熬过了三天三夜！解放后，母亲曾四处寻找送她月饼的好心人，想好好报答人家。可惜再也没有找到。 母亲还记得那三块月饼是枣泥馅的，特别好吃。母亲在世时，最爱吃枣泥月饼，一定与这段难忘的经历有关。每逢中秋节我总会买些酥皮和硬皮的枣泥月饼请她品尝。
每当看见超市里包装华丽，价格昂贵的月饼，我便想起母亲最爱吃的枣泥月饼。这种月饼，是超市货架上最廉价的品种。可是，在我的心中，它所寄托的情感，足以让所有“华丽”和“昂贵”的月饼，都黯然失色。
第二件事儿发生在1961年，经济困难时的仲秋。 那年的中秋节，发了月饼票，每人凭票供应一块月饼。记得月饼的皮不是纯面做的，黑黢黢的很硬，吃起来咯牙。月饼馅是碎点心末，加上一点儿碎花生米和冰糖渣。搁到现在，肯定没人认为那是月饼。可是，当时却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美食。
孩子们的月饼拿到手里，尽管舍不得吃，毕竟经不起美食的诱惑，于是便一点点地“蚕食”，还是很快就吃光了。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一口没吃，把她的那块月饼小心地包好，放进篮子里，高高地吊起。平时，我家的干粮篮子总是吊在屋子的横梁上，一是怕老鼠啃咬，二是怕孩子们偷吃。吃饭时，由母亲分给我们，每人只能吃分到的一份，根本填不饱肚子。这次，大概母亲是怕我们这些小馋猫偷吃了她的月饼吧。
过了几天，姥姥来我家，母亲拿出那块月饼，让姥姥吃。姥姥一边啃着硬帮帮的月饼，一边流着泪说：“你小时候，我最不心疼你，如今，还是你最孝顺”。姥姥说这话，是有原因的。她这辈子，生养了八个孩子，前面四个是女孩，后面四个是男孩。后来老二和老三都生病夭折了。母亲是老四，因为是女孩，在家最没有地位。干活最多，吃的、穿的最差。有一次，母亲得了伤寒，姥姥怕传染其他人，把她关到一间小屋里，整整一个星期，除了让人送进水饭和中药，没进屋看看，生死由她，反正是个丫头片子。
母亲说起这些事，总是伤心落泪。我问：“既然姥姥这样对你，为什么你还这么孝敬她呢？”母亲说：“她毕竟是我的亲妈呀。” 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母亲没得到过母爱。为了养家，很早就辍学出去工作。虽然想起这些事来很伤心，但她从不记恨姥姥，觉得姥姥也有她的苦衷。困难时期，母亲总是把很少的细粮留给父亲和孩子们吃，自己吃地瓜面和野菜。中秋节才能吃到的月饼，她一口都舍不得吃，留给并未疼爱过她的老娘。姥姥流着泪啃月饼的情景，仿佛烙在我的脑海里，总是忘不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逐渐理解了母亲。她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我们，为人处事要宽厚，要以德报怨，要体谅自己的父母。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忘了养育之恩。
“每逢佳节倍思亲”，中秋月明，饮酒赏月，又想起母亲的身影。祭一盘老人爱吃的月饼，愿母亲与我共享天上人间的月色，品尝寄托亲情的月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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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15 11:1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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