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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1968年12月，毛泽东发布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圣旨出朝，地动山摇，尽管红卫兵鞍前马后，为毛立下了丰功伟绩，尽管新一轮知青下放带来了三个不满意——知青不满意，家长不满意，农民不满意，但还是在全国掀起了一个知青上山下乡的新高潮，几百名上海的，南昌的，赣州的，县城的知识青年如蝗虫般的飞到了梅源公社。 大江在生产队劳动了二个多月以后，到大队办好了手续，跟一个老木匠学手艺去了。 这不是心血来潮的冲动，是大江深思熟虑的结果。知青上山下乡而今成了不可逆转的潮流，你想得通也罢，想不通也罢，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命运注定我们出身不好的要在农村一辈子，那我们首先就要在经济上自给有余，要由家徒四壁变得微微小康，物质基础决定思想意识，如果自己在农村总是缺吃少穿，无衣无食，思想上就可能对现实不满，对政治怨恨，对前途悲观，这样下去，会有个什么凄惨的结局？我们能解开现实世界的乱麻谜团吗？我们的贫下中农为什么至今缺吃少穿？我们能去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受苦受难的人民吗？我能在清水里泡三遍，在血水里浴三遍，再在碱水里煮三遍，经历精神的炼狱吗？大江而今没有俄国十二月党人的非凡抱负，远大志向了。大江现在读哲学，读报纸索然无味，对毛著，对政治敬而远之，他最近时常有一种朝不保夕，如临薄冰的危机感。他知道，不爱读书，不爱学习是沉沦的开始，是个危险的苗头，发展下去，会更加萎靡不振，消极阴暗，如果再受到沉重打击而失去理智，做出什么蠢事、傻事、大不韪之事，那将如何尽孝伺俸老母，让她安享天年？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父亲？大江想，要平凡生活，就必须安于低俗，要思想深刻，就要准备进监狱，只有让自己庸庸碌碌的为日求三餐，夜求一宿奔波操劳，永远放弃对现实的叩问和思考，才有可能使自己平安的度过今后的岁月。而木匠是农民中最体面，最需文化，最潜入民间底层的职业，木匠的收入是种田能手的三四倍，大江认为要不了一年，就能学好出师，独立赚钱，挥斧拉锯于茅屋土房之间，免受政治的频频烦扰。 临走的前一晚，大江买来一斤土烧酒，与三人告别。谢天说：“大江呀，你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给我们开辟了新的航道。”大江说：“别给我戴高帽，事情才刚开头。”彭羽说：“坚冰已经打破，航向已经看准，好的开头就是成功的一半，相信一年后你会是一个好木匠。”远飞说：“这件事你真保密，那个老木匠怎么肯带你呢？”大江说：“他是唐场长的哥哥，我请唐场长给介绍的。”远飞说：“唐场长真是个好人，哪天也要请他帮我找个师傅。”大江问：“你想学什么呢？”远飞说：“我学油漆，将来你做的木器全部由我来漆。”谢天说：“到时你们谁赚钱多，我就做谁的小徒弟。”彭羽关切的问大江：“你学木匠的事，要不要我去告诉雪儿一声？”大江迟疑了一下，说：“没有必要吧，她已经跟罗汉鼎一起插队，我何必藕断丝连，自讨没趣。” 汉鼎四人在生产队劳动了三个月后，小巧被调到大队医疗室做赤脚医生了。 小巧的家庭成分是小工商业主，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好不坏，亦好亦坏的的那一种，不过，在知青户的四人中，她的成分倒是鹤立鸡群，她插队半月有余，就跟大队书记混得烂熟，大队书记的儿子名叫三宝，是个复员军人，大队民兵连长，相貌堂堂，小学文化，二十三岁还未结婚，特别青睐小巧，小巧也眉目传情，频送秋波，害得复员军人茶饭不思，单思小巧。书记便雷厉风行的把她调进大队医疗室做赤脚医生。 雪儿买了点米酒，为小巧饯行。 雪儿举杯：“祝贺小巧成为我们知青户中上调的第一人。”小巧哭了：“雪儿不要这样说，你和姗姗可能都鄙视我吧。”姗姗说：“别这样想，我们真为你高兴。”小巧说：“我也不想走嫁人这条路，我作梦都想回赣州，可现在，城市知青排山倒海般涌到农村来了，我们还回得去吗？你们不知道，上次我回家有多难，妈躺在床上有病没钱买药，我深夜到街上撕大字报，作废纸卖了五元钱才救急，那时我就暗暗下定决心，回场后要每月寄五元钱回家。”汉鼎说：“现在你这个愿望可以实现了。”小巧檫干了眼泪说：“做赤脚医生每月有十二元钱补助，我可以每月给妈寄十元钱了。”姗姗说：“书记全家是共产党员，这下你落在红色保险箱里。”小巧说：“我不想入团入党，就求个平平安安。不过我已跟他家说好，二年之内不结婚。”汉鼎看了雪儿一眼，意味深长的说：“迟早要嫁人，先后都一样。” 当然还有一个原由，使小巧想早点离开集体户，那是发生在前不久的一些事： 插队后，罗汉鼎成了知青户的头儿，对外代表四个知青，对内行使家长职权，他对雪儿倒是挺关怀的，嘘寒问暖，知冷知热，有点象户主的身份，平时有什么好菜，尽往雪儿碗里夹，搞得雪儿脸红耳赤，挺不好意思，小巧、姗姗也十分尴尬，以后每逢吃饭，雪儿夹点菜，就离开他们三人。小巧、姗姗私下里议论，真不该和罗汉鼎一起插队，现在她俩成了罗汉鼎冷眼相看不受欢迎的人。收工回来，小巧、姗姗淘米煮饭，切菜烧菜、劈柴洗衣服，忙活不停，而罗汉鼎从不帮忙，总要雪儿和他一起去自留地松土锄草，其实自留地里的草种草毛都没有了，还锄个啥呢？有一次，生产队通知罗汉鼎，公社点名要小巧去县里学习三天，罗汉鼎竟然在事过五天后，才告诉小巧，并连声道歉，说自己忘了，小巧心里猜测，罗汉鼎是怕她去学习，引起雪儿的难过，故意不通知她的，后来她打听到，那次县里学习，是教学员制作养猪用的糖化饲料，回来后要去各大队养猪场传授推广，等于是玉皇大帝调孙悟空上天做个弼马温，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小巧也就原谅了罗汉鼎，但心情还是不愉快，她隐隐担心，万一将来她和姗姗有什么改变处境的好事，谁知会不会坏在罗汉鼎手里。 小巧走了，雪儿知道她的离去与不满罗汉鼎有关，后悔当初不该把她拖到一起，心中闷闷不乐，便与姗姗去梅源赶墟，看看大江他们生活得怎样，到了梅源才知道，大江在几天前外出学木匠了，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彭羽三人热情的挽留她俩住下来，帮他们钉二床被子，补几件衣服，雪儿、姗姗爽快的答应下来，看到这几个男生的家少了女生拾掇，混乱不堪，臭气熏人，忙给他们打扫卫生，该洗的洗，该晒的晒，该拆的拆，该丢的丢，一下午的时间，就使三间住房干净整洁，旧貌换新颜，等到三个男知青收工回来，雪儿、姗姗端上三菜一汤，美得三人不停的赞叹，曾远飞说：“今天算是过节了。”彭羽说：“罗汉鼎有你们这样照顾，天天过神仙日子，羡煞人也！”谢天迫不及待的用手拿菜尝了尝，夸奖着：“好一个雪儿姗姗，你们真是比田螺姑娘还能干。”田螺姑娘是民间传说中爱上一个农村小伙的美丽仙女，平时躲在水缸里，小伙子外出干活，她便从田螺壳里跳出来煮饭烧菜，洗衣扫地，把穷家破屋料理得饭热菜香，干净整洁，田螺姑娘眼下就成了吃惯馊菜冷饭的男知青的心中偶像，梦中情人。 第二天，她俩正要回家，谢天又力劝她俩再玩一天，说今晚县采茶剧团来梅源演出《红灯记》，山区文艺生活贫乏，知青为了看一场电影或戏剧，经常跑一二十里夜路，雪儿、姗姗便留了下来。 第三天，两人才高高兴兴的回家，一到家中，汉鼎正吃午饭，见到雪儿姗姗便大声埋怨：“这二天死到那里去了？还知道回来呀！”姗姗说：“到梅源看样板戏了。”汉鼎说；“大江陪了你们二天，总玩够了吧。”雪儿故意说：“还想多玩二天呢。”汉鼎恶狠狠的：“那你就不要回来。”雪儿说：“他们不要女的呀，我是男的就好了。”汉鼎又问：“这二晚你们睡在哪儿？”姗姗说：“睡在他们的房间里呀。”过了一会，姗姗觉得奇怪：“你怎么问这个？无聊！”汉鼎说：“我无聊，我一人在家挣工分，养你们在外玩乐……”雪儿急不可奈的打断他的话：“谁养谁哪？你觉得吃亏，我们分家。”姗姗也说：“罗汉鼎，我们不想依赖你，不要以为你有二斤力气，我们会占你的便宜。”汉鼎用力大拍桌子，声音更高了：“你们不劳动还有理？一回来就大喊大叫，准是做了亏心事，色厉内荏。”姗姗说：“谁做了亏心事谁清楚。”雪儿想到小巧的离去，愤愤的说：“我们是你什么人哪？要你管这么宽？”汉鼎理直气壮的说：“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你是我未来的老婆！”雪儿说：“不害臊，我什么时候答应了你？”姗姗也在边上说：“不要白日做梦！”汉鼎听了，真的恼羞成怒，走过去，甩了姗姗一巴掌，气急败坏的说：“我警告你，不要在我们之间挑拨离间。” 这天晚上，雪儿、姗姗相拥而哭。雪儿说：“没想到罗汉鼎是个这样的人，今天暴露了他的庐山真面目。”姗姗说：“你不知道他的胸怀多狭小，原来在林场时，就经常向我打听，哪些男生跟你来往多？大江有没有给你写信？今天你去了哪里？我都不理他，想不到他就记恨在心了。”雪儿说：“他这么小气呀，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姗姗说：“现在说也不迟，我反正不会在这儿待了，我全家下放在定南，我就要转过去的。”雪儿恳求道：“留下来，留下来，你走了，我怎么办？”姗姗说：“我留在这儿成了他的眼中钉，他会吃掉我的，你看他刚才打我的目光，凶狠着呢。”雪儿说：“求求你，帮帮我摆脱他。”姗姗叹了一口气，说：“好吧，到那边我再给你想办法。” 没过多久，姗姗就迁走了，庙前大队当初四人的知青户就留下罗汉鼎和雪儿。雪儿感觉度日如年，不断的盼望姗姗早点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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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0 11: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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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0 21:5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