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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石钟山人 于 2017-1-10 10:52 编辑
悄悄地死了
副队长的老婆与“海佬”女知青之间的风波没过几天，雷家垅又出大事了。
这天早晨，江鸣照例在门口塘旁边的大树上宣读领袖语录，然后到大堂前参加“早敬”。他一走到大堂前就觉得气氛好像不对头，人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声地说笑，而是轻声细语地交头接耳，脸上的神色显得神秘而又紧张。
江鸣凑近认真听了一会儿，好像是说今天凌晨有人听见老地主余良盛家里有哭声，恐怕是出了什么事。
江鸣心中暗想，是不是那个病怏怏的老头子死了？他伸长脖子往上堂前的方向望去，没发现余良盛的身影，他便有点确定自己的猜测了。
队长余成金匆匆走过来，脸色很严肃，人群顿时鸦雀无声，只听他沉声说了一句：“松林死了，半夜里吊死了。”
“呀咯嘞！”人群响起一阵惊叹声。
江鸣顿时感到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令他终身难忘的死人。
江鸣曾经见过很多的死人，有吊死的、淹死的、毒死的、打死的和烧死的，但是他最怕的还是“吊死鬼”，因为他曾经被吓破了胆。
“文革”开始后，泽口县城就不断死人，到了“三查[1]”运动时死的人就更多了。江鸣有两个同学的父亲也死了：一个是参加过长征的老革命，被造反派说是“叛徒”，他就在自家院子里将全身浇满汽油，自己把自己给活活烧死了；一个是原来的药店老板，忍受不了无休无止的批斗，就在一个雨夜跳进县药材公司院子里的水井中淹死了。还有县粮食局一个姓王的“保皇派”被人打死后赤身裸体地躺在县医院太平间的水泥地上，全身都是伤痕和血迹。
江鸣都到现场看过这些死人，不过那是在人多的时候，虽说心里有些紧张，但是还不至于很害怕。
有一天，江鸣刚从家里出门，就见对面洋庙大门口围了一群人正在议论纷纷，他赶快跑过去，才知道住在洋庙隔壁的何老师自杀了。
何老师是泽口中学教历史的老教师，听说学问很好，人也很和气，加上又是街坊邻居，江鸣对他很尊重，见面就喊一声“何老师好！”“文革”开始后，江鸣见过他挂牌游街，牌子上写的是打着红叉叉的“历史反革命分子”。突然听说他自杀了，江鸣心里有点难过。
江鸣忙问何老师在哪里，有人告诉他就在洋庙南侧的过道里。
江鸣独自走进长长的过道，左边是围墙，右边是洋庙的墙壁，他眯着眼睛边走边往前看，嘴里还在自言自语：“咦？冇看到人呐，在哪里？”
后面有个人在庙墙拐角处伸出头来望了一下，立即大声叫道：“就在你身边。”
江鸣马上停住脚步，他已经看到右肩处有一双悬空的脚，一只穿着鞋，另一只穿着袜子。他心里一紧，向右方抬头一看，只见两只死鱼般的眼睛珠子暴突出来，死死盯着他，一条长长的灰白色舌头耷拉着垂在他的头顶上，顿时“嗡”的一声闷响，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就呆立住了，仰着头望着何老师，四只眼睛无声地对视着，一切时间空间刹那间全部消失。
躲在拐角处的人见到江鸣不对劲，赶快招呼几个人一同过来，扶着他走出了过道。
好半天，江鸣才回过神来，一声不吭地走回家里。
当晚，江鸣发高烧说胡话，嘴里嗫嗫嚅嚅地不晓得念叨些什么。奶奶听说了白天的事情后，赶紧带着房客老方的堂客[2]一同，撒着大米茶叶在洋庙街“叫吓[3]”。
“江鸣嘞，莫着吓啰，到屋里来哟！”
“到屋里来了哦！”
……
第二天早晨，江鸣退烧了，精神也慢慢恢复了正常，但心底里所遭受到的惊悸却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想到前两天还在一块干活的松林跟何老师一样暴突眼球伸长舌头的恐怖面容，江鸣心里又是一阵悸动。
很快，有关松林自杀的许多传闻风传开来，江鸣认为比较靠谱的说法应该还是那个婚姻的说法。
松林已经有二十好几岁了，因为家庭成分不好，一直说不到亲事。听说前不久媒人带着他到肇湖边上的一个富农家去相亲，本来应该是门当户对，那家父母对松林也很满意，于是就让女儿出来給他倒茶。
按照当地的风俗，如果女方愿意出来倒茶，那就表示她已经看上了男方，而男方如果端茶喝，则表示他也看上了女方。
听说那个女孩子长得蛮漂亮，年龄也不小了，就是因为家里成分不好，婚姻上也是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拖到现在。她看见身材挺拔、长相俊秀的松林，心里也是蛮喜欢，含羞倒了茶，就赶快跑回房里。
松林看见一个漂亮的大姑娘那羞答答的模样，心里头也是很高兴，喜滋滋地端起茶碗喝了两口。对方父母和媒人对视一笑，成了!
谁也没想到，两天后风云突变，那个女孩子听说松林家里是地主，便哭闹着死活不同意，父母奈何不了，只好推掉这门亲事。
听说当松林听到这个消息时，当时脸上就是卡白卡白的没有一点血色，晚饭也没吃就睡了，谁也没料到他会在半夜里上吊自杀。
一个有着一身好武艺的年轻男人，就这样悄悄地死了。
[1] 三查：查走资派，查特务叛徒，查没有改造好的地富反坏右分子。
[2] 堂客：媳妇、老婆。
[3] 叫吓：一种呼唤、抚慰魂魄的民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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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0 10:5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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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0 21:3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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