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庙后面有一颗碗口粗的捻树,我把小船拴在捻树上,太阳渐渐下去了,晚霞把西边的半边天映得通红。我站在娘娘庙前的银杏树下,向双龙桥方向眺望着,含玉如约而至,首先出现在双龙桥上,燕子一般飘然而来,身材娇艳,步伐轻盈。 小船缓缓地在清凉湖中穿行,一丝风也没有,湖水清澈见底,湖面平滑如镜。含玉就坐在我对面,她今天穿一件的确良短袖衬衫,配着她的小蛮腰,恰到好处的展现了她的身材,一张清丽白腻的脸庞,小嘴微微张开着,带着俏皮的微笑,晚霞的微光照在她的脸上,红红的,眼神顾盼,眉目传情。 她一到船上似乎特别高兴,一改以前在我家的矜持,“你不是要学划船吗,过来啊”。她来到我身边,靠在我身上,让我有点儿心悸神移,她划船时也是心不在焉,船在河心转来转去,她一蹬脚,小船猛地抖动了一下,我立刻抱住她:“你可不能把船弄翻了”,她丢开双桨扔在船上,依偎在我怀里:“如果我掉下去,你会救我吗?”“你不是会游泳吗?”我说。“我是说假如”,“我死也会救你”,“男人谈恋爱的时候嘴都甜”。“谈恋爱?你说谈恋爱”。含玉似乎明白自己说漏嘴,但她立刻淡定了下来:“华哥,说真的,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很高兴,你呢?”。西边的晚霞慢慢隐去,天渐渐暗下来,一轮明月如一盏银盘挂在天上,皎洁明亮,星星露了出来,先是一个、两个,后来是一片,一片,一会儿便繁星满天,夜空像水洗过的洁净无瑕。 船在湖面上缓慢前行,桨声过后,荡起阵阵涟漪:“学校还上课吗?”“也上课,只是断断续续的,语文课就是读毛主席著作,数学课才讲到一元二次方程,你可能认为我是逍遥派,其实学校里像我这样的人很多,整天无所事事”。含玉说。语气很慢,若有所思。“你知道王静茹王老师吗?”“知道,就是住在镇前砖桥西街上的,前年清理阶级队伍时自杀了”,“是的,她是我初中时的语文老师,也是我的班主任,华哥,你不知道王老师对我有多好。晚上在她家,可作心教我作文,手把手教我练字,班上的同学也都喜欢她,但是,她死了,死得很惨,头天晚上投河,第二天在双龙桥的桥下才发现她的尸首,她的罪名是坚持反动立场,为右派老公翻案,她男人五七年打成右派,62年害劳病死的,抄家时搜出她写给上面的申诉信,便成了她的翻案罪名,七批八斗吃尽了苦头,材料送到上面,上面不批,说她是反革命,帽子抓在群众手里,交群众专政、监督执行。她不堪受辱,投河自尽,丢下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你说这样一个好人都成了反革命,你让我相信谁,这世上还有好人吗?”...... 天际边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像一条直线,斜着落下。含玉沉思着,侃侃而谈,思考着人生,思考着社会。此时文化大革命已经进入第五个年头,一部分人似乎并没有醒过来,继续狂热着,一部分为了自保,在叫好声中自淫,纵观中国历史,横看世界风云,没有一个社会全体国民这样疯狂的自虐,这样重复折腾,华夏八亿人,就像锅中爆炒的豆,罐中熬的汤,炒着、熬着、唱着:“我是为你好啊,我是为国强啊”。一个二十岁的女孩想到这些确实不简单,也许王老师的死唤醒梦中人,我无法阻止这个社会的暴力,但我可以游离于这个社会,我叫逍遥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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