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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龙行天下 于 2017-3-22 09:33 编辑
记我第一次回知青的故居东山峰(三)
----东山峰人 (激情岁月代发)
刚刚下过雨的山路,满是泥土的芬芳。还未走近,便远远地看见,山上的松树、冷杉树满目碧翠,夹在青山翠绿间,绵延数里的几抹粉色,分外清雅。从日出到日落,避暑的常德知青和长沙知青来了一泼又一泼,山上的人来来走走,许多早来的人也都走了,最后只剩下一波我们几个晚来的退休知青,到附近的风景区走走,接触大自然,让洋溢山上高负离子的空气舒缓紧绷神经,感受绿与雾独有的夏日氛围是我们来此地的另一个目的!当我们回到农场职工子弟开的乐峰山庄时,店主跑上来接我们回家,一米五几的张太义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又矮又黑,他站在旅舍坪前,问我们‘今天玩得怎么样’?张太义是原来队上的统计,这个旅馆是他女婿女儿开办的,据说算是此地装修最好的,从外部装饰来看,可能是名不虚传。现在东山峰农场的职工子弟们早已脱俗了我们那个年代的思想,她们都具有新的思维,她们打捞了父辈历史的碎片,不作茧自缚,在往事的泥足中构筑了自己的命运,用新的思维方式,开辟了许多商业经营模式,东山峰旅游项目就是其中之一,乐峰山庄老板经营有道,收费合理,想必此店一定收入颇丰。由此可见,商业经营理念在东山峰职工子弟中已经全然兴起。顿时,年轻的几抹记忆现在全被故居主人热情和苍老所代替了。我揉揉麻木的双腿,轻轻对旁边的同学讲了句,这山上:人人都有故事,你可以回忆你熟悉的事,你听来的事,你见过的奇闻趣事、但四十四年前那些温情的悲戚的事,伤感幽远的曲调最容易把我推进悠远的记忆长河……。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画面与时间的错叠吧,我记住了让我身心震憾的一幕,1972年3月26日的那个下午,那个初春船码头的场景。太阳中夹着小雨,岸边依然是长沙市十四中学组织的锣鼓喧天的欢送声。船载着还没有脱去稚嫩青涩的二百七十多名初中毕业生从長沙城缓缓地穿过雨幕,朝湘江北驰去。第二天上午从常德码头下船换乘汽车过常德、石门,当车进入到湘北边陲东山峰时已是下午,坐在前排的我,透过窗户的玻璃,穿过毛毛雨线,贪婪地看着这块陌生的土地。抬头仰望大山里那种特有的雾,蒙蒙遮盖了整个山峰,全然看不见它的真实面貌,山上的初春那种料峭的寒气还有些逼人,沿路山田中被砍去的包谷根剩下半截,因为当时东山峰农场就叫糖厂,缺乏常识的惯性思维立刻就被我们误认为是糖厂榨糖用的甘蔗根了,其实当时榨糖是用北方移栽过来的一种根茎植物甜菜作原料。雾笼罩了进山的路,全然看不到山顶,到队部还有多远呢?踹着粗气越爬越累,倒是耳边还听见哗哗的泉水声,远处偶尔还惊起了几只隐藏在茅草丛中的野雉,它们慌乱中咕咕的飞向了苍天,长长的尾翼下拖着一片惊叹的美丽。终于到了,队部处在山顶的一个山洼里,三面环山,只有北面没有山包遮挡全敞开着一条通往中岭公社的小路,我们住的房子就是建在一块平地上用茅草搭起的一排长条的草房子,木门窗,四周都是杂草丛生的小山包和湿地,静静的山凹里一片蛙鸣,偶尔还能听见野鸡的咕咕声,面前是倾眼的荒凉,踩着沾满双脚的黄泥,推开泛黄的栗木门,门里都是空荡荡的,用树棍搭成一字排开的茅草通床旁留下一条窄窄的过道,更令人沮丧的是这里没有锣鼓喧嚣的欢迎,也没有摆满座椅的晚饭,而是只有蹲在地上那种乡村吃饭的方式,而且还是吃着含有柴油味的酸菜汤。此刻,哭声、骂娘声、摔饭钵子声连成一片,在这寂静的山窝里显得格外凄楚,巨大的现实落差使我知道山峰并不是知青的美好所在,彷徨、压抑、空虚是我对知青故居的第一次记忆,就像一个被遗忘或者弃置的角落,在那里我看到的尽是乡村与城市生存力变革与停滞、繁华与衰败之间的撕裂,因此,以往的知青的故事中总是充斥着一种不甘心。而这一次,因为有了更远的时间延伸和更广的空间转移,山峰上的未知已被种种人生经验填补,所以对照之下,旧时光里的东山峰不得不成为最后的记忆。甚至为了凸显这份失落的忧伤,我不惜将所有悲哀际遇都堆砌到了那个年代上。
从七十年代初走出来的人的思考会走战术层面上,嘴里全是热情,浑身都是充满沸腾,眼里写着两个字,叫梦想。那里的山峰被人称为‘广阔的天地’,最大的特色就是,就是风景优美宜人,雾非常非常的柔,剪不断也扯不散,有山峦叠嶂,参天大树,有古镇吊脚楼,更有五八年大跃进被砍划遗留下来的大树遗骸。但贫困依然写在这里,我见过当地全家人合盖一床被子、住的房子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也不过违,包谷、土豆是主粮,终年吃不上饱饭;记得有一年冬天午响时,天还下着鹅毛大雪,山路全部被冰雪覆盖了,一位壮硕的当地农民从中岭公社路过我们队上,他只穿着一双草鞋用棕叶片包裹双脚、头上缠着黑色头巾、背着背篓踏着嘎哧嘎哧的冰块声到队部屋檐下歇息,只见他从怀里打开一块折叠几层的破布,从里面拿出一块玉米参合着米糠的硬饼坨坨,用手掰开着一口水一口坨的吃,此刻我们的带队雍干部看不下去了,跑到食堂买了两钵米饭与他调换米糠硬饼坨,他卑微的鞠躬九十度谢谢,含泪吃完那两钵米饭,那一幕场景仿佛是从原始社会凸显出来的缩影深深的震撼着我的内心世界,几十年还烙在我脑海里使我终身难忘。其实,我们知青在那里也是生活得非常艰难,饭老是吃不饱,没有油水、一个季度打一回牙祭、背柴、背岩石、垒大寨田、每天收工回来连开水也没有喝,基本都是捧着冰冷的山泉水喝,更可怕的是在冰天雪地的气温里修公路,当我穿上套鞋时里面全部是被一层薄冰覆盖,穿上去一种戳心的疼,它完全是依靠你身体的余温来融化烘干,许多痛苦和艰难现在想都不敢想。由此可见,那里的贫困程度波及到东山峰农场知青的现壮,是我挥之不去的阴影。四十二年未曾联系,四十二年也全无消息。一声吆喝,从城市的角落,从茫茫人流中今天的八个人他们是;陈旭、阎罗克、小张建国、彭石舟、易建夫、万东华、成湘林、陈刚,相緊在这里。第二天,我们重返队部,把车停在湖萍,山旁边一块平地里远远有几间零落的平房,圮毁伫立在坡上,在风声中显得格外孤静,木栅门拉开后,职工肖国民夫妇倚傍着门柱望着走过来的我们,知青中有人问‘还认得啵’肖国民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一群向他走来的人,哦,‘记得几个,你是小张建国,你是彭石舟、阎罗克......’,他们的形象枯瘦矮小,满屋简洁的家具和生活温饱话语如同知青历史的碎片,穿透着耳膜嗡嗡作响。喝过茶聊暄队上的一些往事我们只能匆匆作别,再抬头搜寻往队部走的方向,那儿还有什么公路,都是残基断路,两边满是齐人深的茅草,四十四年风雨的侵蚀,浸泡,两条深深的车辙印凹陷在昔日我们修的公路上,感觉不到路的存在,我们选择从小路进发朝队上走去,長满杂草、寮竹的山坡,昔日哗啦啦的流水声,似乎还在耳边响起,从这儿欢畅着流向远处的山下、流向了澧水河。爬到队部山亚口的一霎那间,大家被眼前一幕惊呆了!呈现在你眼帘的是零落的山地、孤独的‘赵振华’、疲乏的牲口、破陋的房舍,稀稀拉拉还住着几户人家。彭石舟一言末发,甩下众人,沿着队部唯一被雨水浸泡的小路踉跄而去,我知道他和我此刻早己心中翻江倒海,为了这一刻,他今天早上起的特别早,第一个催促我们走,我和大家踏着他刚走过的脚印走了过去。印入视线的是当年的球场,忙时用作翻晒油菜籽和萝卜,平时就是大家玩球的地方,当年球队的同学自豪的讲,曾在这里比过几次球赛而现在全部是荒草丛生像一块小的草原。往左边就是食堂灶台的砖基,寒冷的冬天,食堂的女生,站在这将一瓢瓢热水倒给前来打水的男生女生,让他们洗去一身的疲惫,洗去山上寒风的凛冽。但洗不去对远方亲人的思念。随风飘来了茅草花絮的清香,也飘来了悠扬的口琴、笛子和知青的歌声。那只不过是记忆中的场景,再往右边是我们过去亲手炸岩石、挑岩石而垒建的知青宿舍,走近一看,全然没有往日的景象,曾经我和舟哥居住那间泛着黯黯煤油灯光、抹着石灰墙壁、盖着油毛毡顶的房子,现已拦腰断裂,枯黄的茅草茎根深深地扎在当年栖寝的房屋的岩基上,只剩下几间残存欲坠的破房还孤独地遗留在两边,在风的呼啸下发出一声声凄切凝重的磬声,更显出夜半的苍凉。地处山顶偏僻一隅的三队,像一位沉默的老人,让人感到惋惜、颤抖。顷刻间不自觉地已经坠入了暮年人的园地里,当一种暗示发现时,使人如何的难堪!而且,雾一般变幻似的人生,又怎样能挣扎?尤其是眼前队部的景象,四十四年前埋怨此地的我!在青春这场盛宴中,有太多的过客,太多的错过,每个人都在自导自演,差别就在于谁是主角,谁是配角。每一次站在十字路口的徘徊,每一次长途跋涉后的茫然,每一次得失反复后的心酸,都在这条路上,刻了我的思想,我曾经的梦,我的追逐,我的憧憬,我的挣扎,我的苦痛,我的不舍,我的心不甘情不愿,这些痕迹,就这样随我一路延伸而来,或深,或浅。但现在呢?唉,一切尽在不言中,往事悠悠,流水潺潺。当年的过往都如烟云一般霏霏然的消散,寻不着一点的痕迹,惟有付之一叹泪折两行!这次东山峰之行,我们中间有一位特别的人同学的同学成湘琳,她没有下放过,她是怀着好玩和好奇之心而来,当我问她感受怎样?她突然噎住了,半天不说一句话,我看见她啜着粗气,浑身剧烈地抖动着,脖子上的青筋在跳动。等了几十秒之后,她老才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远处的群山,含着神秘而深沉的口吻,最后只说出四个字来:‘很造孽啊!’当时我心里有一种巨大的伤痛感。我在想:这一代知青所经历的是怎样惨烈的生活啊!也许她们永远都无法了解,我们只能从书本上从电视里去了解碎片化的历史知识。从那一刻起,我心里萌发出一个念头:我能不能到达这些知青历史的现场,把这些故事带回来讲给我们的孩子听呢?现在书店里有许多有关《知青》的书。我当时读完之后在扉页上写道:‘知青的运动、知青的历史对于90后的人来说或许是一个符号,但对于我来讲,却是一种巨大的神秘和伤痛。我愿意用自己力所能及的力量去解读这种神秘和伤痛。这种解读并不是完全来自景仰和好奇,而是来自于我骨髓里早就植入的行走的力量,似乎它在召唤我去践行一个久远的梦想。’所以,只有到达东山峰队部现场,闻到那个时代的气息,她才有可能感同身受地去理解我们知青这一代人。我想她在这一路上,依然能感受到东山峰知青的影响在今天的延续。即将离开队部的时刻,破败的景象再次纳入我的视野,让人久久不能心静,也让人不由得追忆起起这个有近四十四年历史的农场。甜菜换成了茶叶和反季节蔬菜的种植,承载一段轰轰烈烈的知青建场运动史,没有辉煌的业绩,没有耀眼的光华,知青最后剩下的确是一无所有。今日我们来了,忘掉了旅途的疲劳,忘记了此刻饥饿,没有半点怨恨指责,只有声声感叹。其他的同学则站在这山口边,等着我去完成这神圣的回归。大家纷纷拿出自带的手机,看到了多年牵挂的地方,留下了张张珍贵的相片。回去就告诉妻子、丈夫,告诉儿女,告诉挚友,这就是我当年下放的地方,这儿埋藏着一段难忘的回忆。泪水己融入到朦胧的雾水中,掉落到这荒原野草中。我在思考,这故居,为什么会让我如此地痴迷。四十四年了,它总没有从我的记忆中消失,难道那残基断岩下,那破碎消失的茅草屋还珍葴着什么?生命之帆四十四年前从这儿驰出,经历了太多的风雨,四十年后又驰回了它的起点,这是否是人生的悲哀,还是生命之帆从这儿再度扬帆。中午12点,返回场部,已是雾过天晴,艳阳高照。晚饭后,同学们有休闲的时间在一起挫麻将,我披着一件长衣独自走出门外,眺望山上远处的鬼魅,故居的仲夏之夜,静谧,葱茏,秀丽,多姿。晚风拂过我的脸庞,我还在想白天队部看见的那些场景,眼下,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故居都实行了退耕还林,以前的茅草山已绿树成阴。茅草花绽放时,只见绿树丛中,这儿露一点纯白,那儿透一片浅紫,再不是铲草皮而裸露的岩石了。队上寂寞的茅草花,依然静静地开,在风中恣意飘飞,落入尘土。但有谁再来关注它,欣赏它?而现在惟有孤独的生,孤独的死。难道生命本该如此,或与世无争,或静隐于山林,或默默无闻地在时间早已筑好的圈子里轮回。知青真是一场错开的花季,埋首烟波,似水流年,散落了我的情绪,乱了晴天里的云雾,乱了我的世界,东山峰农场啊,看你一眼,并要写伤知青心里的一片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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