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菜秧栽到自留地里已一个多月了。自从栽下那天起,每天太阳前收工后,陈健他们总是不约而同地到这块小小的自留地里去,浇水的浇水,扯草的扯草,哪怕去看上一眼心里也会舒服。大家都在盼望它们快长大,早一天让桌子上的“玻璃汤”增加一点叶绿素。尽管如此,它们却总不见长,而且叶片黄黄的像一个个有病的孩子。这些菜秧大多数是陈健买回来的,不知是不是买的这些菜秧品种不好。陈健直犯嘀咕,悄悄去问社员。才得知菜秧不能光浇水,还要施肥浇粪。
问题来了,他们那里有粪呢?唯一的一点点粪都被生产队挑走了。陈健他们的大小便又少得可怜,好像吃下去的东西全被身体吸收了。
过两天,陈壮突然冒了一句:“嘿,你们敢不敢偷粪?我听社员讲离这里七、八里路有一个砖瓦厂,它旁边的小路边有一个厕所,里面有很多粪。”
秀红说:“为啥要偷呢?我们去找他们要点嘛!”
陈壮道:“说的轻巧,他们厕所里的粪是要收钱的。看来你和赞英打头阵我看还可以。”
第二天不等天亮,偷粪小分队就出发了。四个人浩浩荡荡踏着月色有说有笑到这目的地时,天边才有一点光亮。
黄赞英经过长时间观察,发现厕所里出来一个男子,忙上前问他:“师傅,请问你这个厕所里的粪我们可以挑点吗?”他惊异地上下打量着这个戴着一副眼镜,梳着一双短辫子,穿着花衣服的个子高高的大姑娘,大概猜到是知青,忙说道:“可以,可以,你们去挑吧!”四人高兴地马上围着粪坑,边舀边说今天运气好,遇到好人了,出师大捷。秀红心里却有虚,她叫陈健和陈壮舀满先挑走。即使有人来抓着我们两个女的,也不会怎么样。秀红和赞英又忙着舀她们这两挑。当最后一桶舀到一半时,猛然听到远处传来喊声:“抓小偷!抓住偷粪的!”秀红和赞英一惊,急忙挑起粪桶就跑。
跑呀跑,这是秀红有生以来跑得最快的一次。四五个壮汉紧紧追来。最多只跑了一两百米,她便被一个冲在前面的年轻小伙抓住了。他一边喘气一边把秀红的粪桶往下扯,同时还吐出两句汉源的粗话。
秀红只好停了下来。小伙子顺手把粪瓢从桶里拿了出来,一大坨粪就洒在了路边地上。秀红连忙蹲下去,用手把那一大坨大粪像捧金子一样连地上的泥沙一起捧进粪桶里。边捧边自言自语地说:“哎呀!洒在地上多可惜呀,它可以浇几颗菜了。”要知道,秀红有洁癖,要在以前,她见到都要躲避三尺,而现在可以用手把大粪捧起来,这变化可真大!那个小伙子见到这么文静、漂亮的大姑娘这样的举动,都怔住了,像定在那里一样,一双惊奇的眼睛望着她,凶相也随之消失了。只见他慢慢地弯下腰,将粪瓢轻轻地放回粪桶里。这时又追上来四个中年汉子,随即把前面的赞英也挡了下来。其中有位年龄较大的大叔,大概是他们的队长,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你们是哪个公社,哪个大队的?为啥来偷我们的粪?”
赞英大声分辨道:“我们不是偷!刚才我们问过这里的师傅,他说可以让我们挑点粪,我们才……”
赞英的话还未讲完,这位大叔就气急败坏地吼道:“他们晓得个屁!这个厕所是我们修的,当然里面的粪就是我们的。”他边吼边挥舞着手中的叶子烟杆。
赞英吓坏了。羞愧地低下了头。眼泪不由自主地顺着镜片掉下来。秀红急忙哀求他们:“大叔,我们这是第一次。我们自留地的菜好黄啊!你就让我们两个把这点粪挑回去吧!以后我们再也不来,不来……挑你们的粪了。”越说声音越低,那个“偷”字她始终说不出口。说完,秀红紧紧咬住下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她不敢面对他们。而他们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强硬了。沉默了片刻,只听先到的那个小伙子轻声对那位大叔说道:“阿爸,你看……让她们挑走算了。”那位大叔迟疑了一下,“嗯”了一声,转身离去。其他几人便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秀红和赞英默默地挑着大粪迈着沉重的脚步,不知是怎样走回去的。
赞英最近老爱串门,她主要是为秀红和陈壮腾出空间,她不想听秀红和陈壮在床上肆无忌惮的做爱声。离知青点最近的李太婆,年轻时死了丈夫,无儿无女,是生产队唯一的五保户。赞英认了干妈,时不时跑过去帮忙喂猪做家务。干妈有一肚子的山歌,稍一有空,赞英就缠着她教唱。“红山女”是当地流传的一首古老的叙事山歌,很长很长,有好几十段,叙述一个苦命的年轻媳妇的悲惨身世。干妈会红着眼睛一字不差地把它唱下来。唱到伤心处,赞英也跟着掉眼泪。有时遇到干妈正在煮饭,赞英会揭开锅盖:“干妈今天吃啥好吃的?”干妈每每忙不叠地叫她“小声点!”生怕左邻右舍弄清她的生活水平,担心生产队会减少对她的照顾,嘴里又喃喃地念叨,“年轻人爱穿爱戴,老太就爱点油剪菜。”这时赞英就会掩着嘴吃吃地笑弯了腰。待到干妈真心地留她一起吃饭,她会一溜烟跑了,再也不肯留下。
赞英学会了许多山歌,每当栽秧薅秧时节,当地社员有田间对歌的习惯,知青当中只有她敢上阵。记得有两段戏谑的山歌段字,是她曾经用来回敬那些故意招惹她的歌手的:“小小娃娃你莫白,你家屋头我晓得,你家屋头我去过,虱子臭虫好几百。”她一口气可来上十几段,各种段子妙趣横生,就连生产队那个对歌能手刘大哥也说:“这个女娃娃,厉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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