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下篇
下乡久了,当初的豪情壮志,渐渐烟消云散,代之而来的是日复一日的思家之情。陈健也越来越驾驭不住这股颓势。早上出工,喊起来这个,那个又躺下了,不然便是这个“肚子痛”,那个“脑壳昏”。催急了,干脆一个个溜了出去,到镇上或上别队串门去了。秀红接到汇单,一早便邀大家进城取钱,意在顺便作东,让大家饱啖一顿。赞英不愿去,可能是因家中困难,无力回报的缘故吧。而陈健也不想当“电灯泡”。收工后天已经黑下来,还不见秀红和陈壮的人影,一阵强烈的孤寂向陈健袭来,他不由拉起了二胡,拉得多是凄苦、伤感的曲子。忽然听见赞英在叫他:“陈眼镜……不要拉了……”陈健惊异地放下二胡走过来,只见她正趴在被窝里轻轻地抽泣。“赞英,你咋个了?”陈健一边摇着她的肩头,一边问,她没有回答,却哭出了声,半天才抽抽噎噎地说:“我想家,我想……想我妈……”
陈健倏忽一下,感到了极大的震颤,各种愁绪一齐涌上心头,爸爸被关进监狱,至今杳无音信,妈妈被赶出学校,到乡下教书,自己作为一个现行反革命家属又何时跳出“农门”?下乡后沉重的劳动比别人更添一分痛苦;自留地的菜也经常断桩,眼下连蘸水菜也供应不上;屋里的柴禾也快要烧尽,明天还得到几十里山路以外去打柴……下乡以来的各种酸辣苦麻,加上强烈的思亲之情一齐向他袭来,使他也不能自已。陈健的喉咙哽塞了,停在她肩上的手再也无力抽回。他知道赞英爱他,也真想像小壮、秀红一样轰轰烈烈地爱一场,但他不能,作为一个男子汉,一个负责任的男人,在这个时候还不能接受赞英的爱,只有把对她的爱深深埋在心底里。
自那以后,陈健忽然发现,赞英已不再是那个成天只会瞎混瞎闹的黄毛丫头了,她一下子变得更懂事,更成熟了。每当他出工,赞英一定去,换下的衣服她马上大抱大抱地拿去洗干净,叠好后又不声不响地放在他箱子里,同时还找来一块花布洗干净搭在箱子上,摆上玻璃瓶,经常给插上一束不知哪里采来的野花……而这一切,陈健都看在眼里,有时也会感到莫名的激动与兴奋。
年终分配时,陈健用自己的辛勤劳动分得了15元钱。怎样安排这15元钱呢?他想带大家一齐去县城痛痛快快玩一下,吃一顿。但是,为了留作纪念,他决定做一个琴盒,从床上匀出一块床板,请生产队的木匠专门制作,哪知做惯了拌桶的师傅不精此道,琴盒做得过大,为了避免磕碰损坏那把宝贝二胡,陈健左思右想,不得其法。忽然听赞英说了声“有了”!只见她风一般跑回她屋,翻出那件她家里刚寄来一直舍不得穿的崭新的黄棉袄,拿起剪刀就开始拆,等陈健反应过来,两个袖子已经拆了下来。然后仔细地将白生生的棉花铺在琴盒里,再将花布盖上用图钉一钉好。一个美观实用的琴盒便成了。而赞英,就只好依旧穿她那件穿了好几个冬,袖子还接了一截的棉袄。
赞英明显地示爱举动早已被小壮和秀红察觉。尤其是小壮这个捣蛋鬼经常开赞英和陈健的玩笑。他会冷不防将赞英往陈健身上用力一推,望着他俩尴尬狼狈相自己开怀大笑,还会瞄准机会轻手轻脚地把房门反扣上,跑到窗外去朝着赞英和陈健挤眉弄眼,嘴里还不停地唱着:“唔嘛唔嘛得儿,娶个新媳妇儿。”气的赞英弄开门就去追打,他却先一步一溜烟没了人影,一些老实巴交的农民也开始对他俩警觉起来,时不时会破门而入,用他们那叫无法接受的方式来关心一番。知青谈恋爱,这在当时其它地方无疑是“离经叛道之事”,但在这里,一个闲塞落后的山村里,男女住在一起,不睡在一起,那才是不正常之事。
那天赞英好不容易收到了她家寄来的汇单。第二天正是逢场天,她要陈健一道上街去,陈健被她的想法吓了一大跳,一年365天,这个小小的县城街上,哪天没有知青闲逛?若是俩个单独一起在街上这么一亮相,无疑地证实了那些流言蜚语,往后的事就不堪设想。陈健没有勇气,打了退堂鼓。赞英哭着死命地拖着他往外拉,最终陈健没能遂她心愿。
陈健终于承受不住自己巨大的心里压力,咬牙作了个愚蠢的决定,在一天傍晚,他把赞英叫到一边对她说:“我们都太年轻,现在应该好好劳动,好好锻炼……况且,我现在还是一个现行反革命的家属,能不能调回去很难说……今后我仍然把你当成最好最亲的好妹妹,你仍然把我当成你的大哥……等几年……”听完话,她沉默了许久,然后一下子跑出门去……天黑以后下起了雨,见赞英还未回来,陈健开始不安起来,正欲出门去找她,只见陈壮、秀红扶着她推门进来了。她们浑身上下几乎湿透,小壮告诉陈健,收工后他和秀红路过刘家林子,在一处悬岩上见赞英一个人坐在雨里哭泣,他上前问,人家根本没考虑你是什么家属,而是真心实意地地喜欢你这个人!极度的悔恨和心疼撕咬着陈健的心,他紧紧地拥抱住赞英并在她耳边悄声说道:“今生今世就认定你了!”陈壮又瞄准机会,轻手轻脚地把房门反扣上,和秀红悄悄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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