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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意外
改改妈给两个儿子娶了媳妇，又给小儿子定下了亲事。那年的腊月，她要给小儿子娶媳妇了。她精心准备着婚事，拿出了所有的积蓄，要把婚事办得漂漂亮亮的。横竖就这一回了，不必俭省着什么。她磨了豆腐，杀了猪，请了一个唢呐班子，吹打得热热闹闹的。不光为儿子庆贺，也为自己庆贺，丈夫去世以后，她独自肩负家庭的重担，拼了许多年，终于大功告成，就该好好庆贺庆贺。
腊月初九一大早，她就安排花轿去接媳妇，她希望过晌就能娶回来。看着车夫脆生生地摔着鞭子出了村，她里里外外地忙起来。晌午时分，一切都安顿妥了，只等新媳妇进门。
看到花轿朝村子驶来，早已等候在村口的唢呐班子，立刻卖力地吹打起来。车夫远远地拼命摆着手，嚷着什么，人们没有在意。花轿渐渐近了，车夫跳下车，扯着嗓子喊：“别吹了，停下，停下！”吹鼓手们这才慢慢停下来，面面相觑，有人问：“怎么啦？”车夫并不回答。只见迎亲的人已经从车上下来，急急忙忙向改改家跑。人们觉得不对劲，纷纷朝改改家聚拢去。立刻大家就知道出事了。新媳妇昨天夜里和她相好的双双吊死在学校的教室里了。改改妈坐在炕上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好一阵子才说出话来：“咋啦，死啦，咋就能死了呢！”
原来这媳妇订亲前就和本村的一个小伙子好上了。小伙子家没钱娶媳妇。女孩要死要活地央求父母，说要等她心爱的人攒够了钱来娶她，可父母不答应。女孩发誓说她决不嫁别人。可她父母以为不过是说说而已。姑娘们上轿前赌咒发誓的多了，等到嫁过去，再生上几个孩子，还不就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么。没想到她真的走了绝路。
改改妈在炕上坐着，半天没动窝，也不再说话，只是流泪。人们怕她想不开，出点什么事，劝慰了好半天才渐渐散去。以后的好些天，改改妈总是呆呆的，常常忘记照顾她的猪和鸡，常常叹着气自言自语：““死了，咋就死了呢。”直到过了大年，她才慢慢缓过劲来，开始想以后怎么办。
有人劝她去对方家里闹一闹，好歹要回几个钱来。可她不去，她觉得人家死了人，她再去闹，不仁义。而且她知道那家也是等着娶媳妇，才急着嫁女儿，钱也许早就花出去了，能要回几个来呢，即便要回一个半个有什么用呢，她需要一大笔钱给儿子娶媳妇啊。
她怪自己太笨，为什么鬼使神差地相中了这个姑娘呢。她想起了改改，突然觉得这是报应。报应啊！不该为了彩礼委屈了孩子，不该啊！可是嫁改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只能那么办，她宁可委屈了女儿，也不能不给儿子娶媳妇。现在怎么办呢，她脑子里一片茫然。
改改妈一向是有主见的。一向认为只要不怕吃苦，肯花力气，就无所不能。而一个人最不必吝惜的就是力气。今天用完了，只要美美地睡上一觉，明天又会一点不少地生出来。她曾经有的是力气，她曾经没有困难。可现在她脸上的皱纹日见增多，头发日见花白，腰背日见佝偻，腿脚不再利索。她快要五十岁了，明显地老了。她知道再靠自己和儿子一头一头地喂猪，一群一群地养鸡，一驮一驮地搂草，在两、三年里攒起钱来给儿子娶媳妇是不可能的。这事情又不能慢慢来，到了二十四、五岁，有钱也难说上媳妇了。
改改妈常常睡不着觉，最后她想到了嫁人。想到这个主意的时候，她忍不住眼泪直往外流。她在丈夫坟前发过誓，从她守寡的那天起，就决心不再改嫁，好女不嫁二夫。这么多年她守着这个家，守着孩子们，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就是要堂堂正正地做个好女人，她为这个熬干了自己的血汗。一想到嫁人，她感觉就像吃了苍蝇，她不能想像睡在另外一个男人身边，她是改改她爸的人。他一个人睡在坟墓里很多年了，她本该有一天睡在他的身边，永远地陪伴他。要是出了这家门，就属于另外一个男人，就再也不能和他合葬，他就会永远孤独寂寞。她这样想着，泪水不由自主地往外涌。她生来不爱哭，总是用顽强的劳作代替无用的泪水。可是现在她知道自己其实很脆弱，改嫁或许是一条活路。快五十岁的人了，到底守不住，还要嫁人。她好像已经听到村里人刻薄的议论，嘲讽的神情，鄙夷的目光。但是她的儿子怎么办，要是让儿子打光棍，就更对不起死去的丈夫。她横下一条心去找媒人。她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帮儿子娶媳妇，其他什么都不在乎。
媒人找到了一个愿意接受条件的老汉，很快就谈妥了。改改妈要走了，离开她生活了20多年的村子，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村子去，和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一起生活。她收拾好东西，就到村外去给丈夫上最后一次坟。她跪在坟前，一点一点地修整坟上的每一寸黄土，直到满意了，才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再端端正正地跪下去，给丈夫磕了三个头，然后顺势坐在坟前，久久地，久久地坐着，一动不动。坟头的树影越来越长，越来越淡，终于消失了。天边泛出一丝一缕的淡淡的晚霞，红的，粉的，青的，渐渐地化成一律的灰色。灰色越来越浓，苍苍茫茫地笼罩了大地万物。儿子打着手电筒找到了母亲，把她搀扶回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改改妈就和儿子静静地离开了村子。
村子里有在县中读书的孩子，告诉了张华改改妈娶儿媳妇和嫁人的事情。张华写信告诉柳絮，觉得改改妈真是命苦，不过要是嫁了个好男人，后半辈子没准儿能过得好一些，不然她会孤苦一辈子吧。但是她们仍然觉得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张华的父亲当了20多年右派，终于等来了平反，那一年他该退休了。上海出了一个政策，还在农村的知青，没有结婚，或者结了婚，双方都是上海知青，父母都在办退休的，可以回上海顶替退休父母的工作。但张华已经不在农村，必须把工作档案改掉，恢复知青身份，才能回上海顶替。当然这是欺骗组织，有时候欺骗与道德无关，只是需要而已。
张华和父亲商量这件事，父亲坚决不同意。他说自己一生努力，因为当了许多年右派，一事无成，没有为国家做贡献，但起码没有骗过人，更没有骗过国家。虽然国家做事有不对的地方，但是他做人是要讲原则的，不能唯利是图。张华不想逼父亲干他不愿意干的事情，虽然她很容易把上海需要的假资料都办妥。其实她自己内心对作假也有着天生的反感。她的弟弟在农村结了婚，有了一个女儿，妻子是当地人，也不符合政策，除非他们办假离婚，张华的父亲当然更是不同意。这不光是欺骗组织了，离婚是天大的事情，儿子回来了，媳妇孙女在那么远的农村回不来，怎么弄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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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12 14: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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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12 15:48: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