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水镇的回忆(十一)坟山暗影 开心也好,忧愁也罢,时间总是按照它既定的节奏,不紧不慢地前进。还只到八月,眼看生活费快用光了,我正发愁知青组余下的那一点点现金怎么对付到年底,忽然传来一个好消息。到秋季开学的时候,大队小学需要一名代课教师,生产队推荐了古月琴。 知青组好高兴,因为小妹妹的身体实在太单薄了,繁重的体力劳动和她要强的性格,看着让人揪心。而且,代课教师上课的月份每月有八元的津贴,假期回来干活另记工分。 古月琴去学校上课,早出晚归,我让她留三元作中餐费用,中午在学校就餐。去学校路不远,只有两公里,可是中途要经过一座坟山。山不高,可林子密,茅草丛生,里面一年到头难见天日。唯一的小路从杂木、草丛中穿过,要走二十多分钟。 早上去的时候,古月琴把生产队的几个小学生一起带走,平安无事。孩子们中午带饭,在学校午休。下午放学,学生结伴回家的时候,老师却还有一些事情,批改作业、整理卫生、临时开会等等,总是比学生要晚回去个把小时。回家的时候古月琴经常只能一个人穿越坟山。 十月底,秋风萧瑟,山里又添了一座新坟。傍晚经过坟山,更显阴森恐怖。那刚烧的冥纸灰随风乱舞,燃着的香烛恰似鬼火,女人的哭声隐隐约约。等了好久一个路人也没有,找不到伴,古月琴只好壮胆快速前行。她踏着枯枝败叶,就听见脚步沙沙作响,她感觉后面似乎有个人影跟着。 古月琴不敢回头,她快走,后面的人也快走;她慢,后面的人也慢;她干脆停下来,后面的人影好像也不动;古月琴猛一回头,后面却什么都没有看见。古月琴奔跑起来,后面的脚步声就像疾风暴雨一样,还有泥沙打到她的后背。 “滚开!滚开!”古月琴大叫着跑出树丛,穿越了坟山。她脸色发白,满头大汗,双腿发软,心脏像敲鼓一样砰砰乱跳。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到知青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看见古月琴这个样子,以为出事了,关切地问:“古月琴,出什么事了?” 古月琴惊魂未定,喃喃自语:“过坟山的时候,感觉有鬼影跟着,吓死我了。” “世界上哪有鬼呀?”我说,“都是自己吓自己。” 古月琴说:“我也不信迷信,可是它一直跟在我后面,我跑的时候,它还用泥巴砂子打我的背。” 汪彬彬说:“这就奇怪了,你不是吓糊涂了吧,哪有这样的事?” “我没有说谎话,”古月琴喘息着说,“你们看我的后背,泥巴沙子都扔到我后脑勺了。” 我哈哈大笑起来:“我明白了,根本就没有鬼!奔跑的时候,是你的脚后跟带起来的泥沙,打你自己。不信,我跑给你看看,是不是这样?” 我飞快地在知青组门前的地坪跑了二圈,果然脚后跟带起来的泥土打到背上。古月琴拍拍胸口,似乎明白了。她说:“原来是这样呀,可是坟山一个人走,我还是怕。我不是怕鬼,更是怕人。要是有坏人躲在里面,我就完了。” “好了,好了。”我说,“你放学的时候,如果没有伴,就在学校等着,我去接你。” “那就谢谢啦,天星哥!”古月琴放心了。 古月琴是没事了,可是生产队放学回家的孩子们却有事了。他们反映最近坟山树丛、茅草里面躲着人,偷袭单独路过的人。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学校要求所有经过坟山回家的学生集体排队,由男教师护送。 我和罗连生商量要到坟山捉鬼,诱饵却选择了汪彬彬。汪彬彬可不愿意了:“郑组长,排文艺节目的时候你让我演女特务,坟山捉鬼你叫我当诱饵,好事怎么轮不到我身上?” “彬彬,女知青中你是大姐,”我说:“大姐就要有大姐的担当。再说,我们这是为民除害吗。” “好,组长既然这么说,我就再相信你一次。”汪彬彬说。 十一月的山区天黑得早,下午四点坟山里就已经光线昏暗。罗连生、汪彬彬和我三个人拉开约两百米距离,顺序进入坟山,罗连生大摇大摆地过去了。汪彬彬麻着胆子一个人穿行在林丛,她特意穿了一件花衣服。我远远地躲在树后不动。突然,茅草中窜出一个黑衣人向汪彬彬扑去,抓住她的衣服往草丛里拖。 “救命呀,救命呀!”汪彬彬发出凄厉的喊叫,黑衣人用手捂住彬彬的嘴巴。我和罗连生像两支利箭,奔向草丛,黑衣人一看不好,撒腿想跑。 “站住!”我和罗连生大叫,“看你往哪里逃!” 坏蛋抓到了,却原来是邻队好吃懒做、讨不起老婆的光棍二流子。我说:“连生哥,你护送汪彬彬回去做饭,我把他押送到大队部,顺便接古月琴回家。” 古月琴听说抓住了坏蛋,开心地笑了。心事重重的姑娘下乡几年了,真的很难见到她的笑容。父亲被当作推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典型,五、六年了还揪住不放。不就是学校教师队伍里出身成分高的老师多一些吗?黑七类、黑七类子女的帽子压得姑娘喘不过气来。 我们两人穿越坟山,并排走着。 “天星哥,”古月琴小心翼翼地说,“有你在身边好有安全感,就是半夜穿过这坟山都不怕。” “是吗?”我也很开心,“我答应过你妈妈,要照顾你、保护你,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天星哥,全生产队的人都喜欢你。”古月琴说,“都说你好,罗连生跟你是最好的朋友,他妹妹真不错。” “你是说罗紫竹呀,确实是个好姑娘。”我发自内心地说,“又能干、又聪明,心地善良,当家过日子里里外外一把好手。” “你喜欢人家姑娘,去提亲呀。”古月琴试探说,“不然别人娶走了,后悔就来不及了。” “我去提亲?”我开心地笑了,“罗紫竹这么好的姑娘,不送两百元钱彩礼,怎么对得起他们家。” 古月琴说:“到哪里去筹这么多钱呀?我也帮不上忙。” 我说:“我是无福消受啰,两百元,我得干十年。” 古月琴停下脚步:“天星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你去罗家当上门女婿,是不要彩礼的。” “月琴,你就真的那么想让我离开知青组,”我怔怔地望着姑娘,缓缓地问道,“离开你?” “天星,我?”古月琴低下头,她这称呼却明显少了一个“哥”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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