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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20-4-20 08:5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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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坐在小窑里有说不完的话题,论古今,谈天地,我本生性腼腆,不善言辞,但此时在他面前却滔滔不绝,我高兴有人与我一起排遣这些个孤寂、难捱的黄昏,我还有一种讲给对方听他所没有的经历时的小小的优越感。但回想那时的我绝对纯真,善良。
当时我第一次接触陕北青年时,最强烈的感觉就是为他们叫屈,他们天性优秀,不乏智慧,只因出生在贫瘠的黄土高原,使他们只能祖祖辈辈黄土里扒食,缺吃少穿,穷困不堪。为什么同是一个时代,一片国土,一个社会,命运会如此不公平地亏待他们?我在他们面前感到理亏,我不应该拥有的比他们多那么多,我愿尽我的所有给予他们,将我的与他们分享。
我能做些什么呢,我借给他我的书,我们一起议论“牛虻”的命运,感叹“青年近卫军”的英勇,我给他看我的读书笔记,送给他一腔的热忱和友谊。
不是有意的选择,我们就这样相遇了,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那段感情经历确实影响甚至改变了我们各自以后的人生道路。
他变得愈发青春和生气勃勃,篮球场上更多地活跃着他矫健的身影,校园里学生们中更多地听到他的高声笑语,他欢快又悠扬的二胡声,驱散了我黄昏时分的愁思。逢到我不用回村取粮食的星期天,他也留下来,我们和其他青年教师相约着去水库游泳。等到下一个星期天,我背着口粮回到学校时,他也正从窑里回来了,并且随着季节和时令,他给我带来各种各样的山里的特产:桃、杏、小瓜、大枣和红薯。
我很年轻也很傻,毫无顾忌地享受着我们的友谊。我很快活,却不知道由于我的出现搅扰了他的平静。他开始向往,憧憬,开始睡不安稳,开始跃跃欲试。就在一次我们相伴夜行十几里去外村看一部老掉牙的电影回来的路上,他说“小心脚下”的同时抓住了我的手,立时一股热流灌进了我的全身。直至今日,我仍能鲜明地记得他那滚烫和颤抖的手,一种真情的烈火由他而起,也点燃了我,那是无法拒绝,身不由己的。我不能说这是我不希望的。总之,我没有抽回自己的手,随之,我的手也在滚烫地颤抖,也许这就是一颗情窦初开的少女的对爱的初试?我们就这样手握着手一路走回学校。
好像我知道他已经结婚是在这之后,他不能不告诉我,他显得很痛苦。我不能想像这样年轻活泼的一个人,竟已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吃惊的同时又十分矛盾。先是感到一种失落的揪心,好似一脚踏进无底的枯井,心被悬在半空,无着无落,继而又有一种摆脱绊羁后的轻松。我不否认在我二十一年的生命中,这是第一次与异性产生的友谊与恋情,但我从未想到过结婚,因为我无论在感情上掀起怎样的狂澜,心底总存一丝理念:不能在这里安家。我很清楚,如果不是他已经结婚,我们的感情发展下去也是没有出路的,这样反倒令我释然。
现在我知道我很“坏”,我不如我的同学,我就有这样的女同学,她们与当地青年结了婚,几十年同甘共苦,相亲相守,有些至今生活在陕北。她们勇于正视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不只是为了一个爱人,也是为了自己的真情,付出了自己的青春以至整整的一生。从这点上说,他们是富有的,浪漫的,是无愧的,而人生在世,什么是可宝贵的呢?不就是那么一点点真情么!
我真的不值得他爱。他向我表示他准备离婚,我说绝对不行。我说绝对不行的同时,拆了自己的毛衣给他织成毛袜。我想补偿什么,可我知道我什么也不能补偿。他变得消沉下来,他望着我时的眼神里有无尽的哀怨。他痛心疾首,他怨恨陕北农村的早婚,他开始一根一根地吸烟,他的眼睛常常布满血丝,他常常失眠,傍晚空寂的校园里长久地回荡着他的二胡声,如泣如诉。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使我们相处一年产生的如醉如痴却又无可奈何的感情悲剧式地结束了。
一天,他路过学校里另一位男教师的窑门口,听到里面在议论我与他如何如何关系好,他冲进去劈头给了那位教师一顿老拳。那位教师状告到公社,公社书记亲自下来处理,一时间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事后他对我说,我在他心中之神圣,使他不能允许别人对我有半点微词,他很后悔年轻气盛不顾后果……当然我更明白他这是在借机发泄,他想发泄,又不知道怎样才能发泄啊!
也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县里录用了一批知青当干部。上面来文调我去县文化馆报到,当了县里的干部是否会影响今后的前途,在当时,已顾不得更多考虑,反正清平湾中学不适宜我再呆下去了。我们告别得匆匆忙忙,他还回了我的书,送给了我一个硬皮笔记本,笔记本的开头有他写给我的一首诗。他的诗写得不太高明,但很朴实,很真挚。我发现诗的字里行间有一些水迹,突然明白这是他的泪痕。我受不了堂堂七尺男儿的眼泪,更受不了这泪痕对我的刺激,神使鬼差我竟将那首诗从笔记本上扯下来撕碎了,我无法解释我的行为,也许是不喜欢他的软弱?也许是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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