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板凳
楼主 |
发表于 2020-8-13 10:04:54
|
只看该作者
热 炕
住着宽敞明亮的高楼大厦,你却说留恋陕北的暖窑热炕,谁信呀?可这的确是真的,不少农村人进城工作后,不管居住的是平房还是楼房,到了隆冬腊月,都没有了睡热炕的惬意和舒坦。我这个来自京城的北京人在陕北农村呆了六年,也留下一种留恋热炕的情结。
我从小体弱,特别怕冷,最怕冬天。刚到延安插队时,陕北的寒冷就给我们来了个下马威,白毛风夹着大雪片,冰天雪地,刺骨的冷。白天还好,我们钻到老乡家的暖窑里,坐在热炕上拉话,虽然刚开始不会盘腿坐,有的把双腿耷拉在炕沿边,有的双膝朝一边撇着,有的不停地换着姿势,但热炕带给我们的温暖很是享受。可到晚上,就惨了,队里还没来得及给知青固窑洞,住的是当年中央电台留下的破旧土窑,炕道损坏,烧不热,到了晚上,哆哆嗦嗦钻进又冷又潮的被窝,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冻惨了。我们从医院找来带橡皮盖的盐水瓶子,灌上热水放在被窝里,能稍微暖和一点。
挨到来年,队里给我们固了新窑洞,终于能睡上热炕了,我简直像是从地狱升到了天堂,乐颠儿了。我喜欢睡在离做饭灶台最近的炕头处,劳动一天,腰酸背痛,热炕直接烤着脊梁,別提多舒服了,我特别喜欢那种热乎乎的温热感觉。
舒服归舒服,但是又出现了新问题,就是比较脏。到了夏天,我们几个爱干净的女生换了一个没盘炕的窑洞,搭上木板改睡床了。陕北窑洞的特点是冬暖夏凉,凉的发襂。睡习惯了热炕,体质孱弱的我不适应了,重重的得了一场病,大家一致认为,还是睡热炕好。天凉了,我们几个又搬回做饭的窑洞睡热炕去了。这次,我睡到了中间。
不几日,睡在热炕头的女生大呼热的受不了,直流鼻血,提出跟我换位置,我巴不得呢,换就换,我又睡到了炕头最热的位置。她们都佩服我的耐热能力,按现在的逻辑说,就是人的体质不一样,有怕热的,有怕冷的。我就属于那种阴虚怕冷一族,所以能伏住热炕。看来什么都是有缘的,睡热炕也如此。
老乡告诉我们,可以把秋天收回的谷子放在炕上的席子下面烘干,睡在上面还软和,我们照办了。结果我着了大活,浑身起满了大红包,一挠就流血,结了痂,不愈合,抹什么药膏都不顶用。那年我回北京赶紧去大医院看,诊断是“结节性痒疹”,皮肤病挺顽固的,去了几家医院,换了几种方法才治好。
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譬如四川潮湿,饮食就偏麻辣,广东炎热,就吃偏寒凉的海鲜,都是互补的。陕北人睡热炕,下面炕粮食,他们为什么不患这种病呢?我总结了一下,他们铺的很少,甚至直接睡在炕席上,蒸腾出来的湿气很快就挥发了。而我,下面铺了很厚的棉褥子,湿气窝在被褥里,加上体弱,湿气都进入体内,反应在皮肤上。所以说,不管干什么,都要注意科学,这是个教训。
招干到公社后,经常下乡,来回趟延河,患上了关节炎,瘸了大半年。组织上调我进城到延安区委工作,住平房。我想,进城固然好,可没有热炕睡了,不免有点遗憾。可是到办公室兼宿舍一看,我笑了,因为,唯独我的这间房子里有一盘单人睡得土炕,因为组织知道我的腿有毛病,特意请人盘了一个土炕,这个特殊的照顾令我十分感动。这盘小炕伴了我三年多的时光。
结婚后,我调到地区轻工局工作,分配住在一眼大窑洞里,欣喜的是窑洞又有了一盘大炕,我每天把炕烧得热呼呼的,享受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在陕北的十年,我从来没有离开过睡炕,热炕成了我的最爱。
字典上解释:炕是北方人用土坯或砖砌成的睡觉用的长方台,上面铺席,下面有孔道,跟烟囱相通,可以烧火取暖。这个解释适合于东北、河北一带。在广袤深邃的黄土高原,不用土坯或砖,直接在黄土山崖上就地取材,固窑盘炕,垒灶安锅,平硷畔,一气呵成。这种近乎原始的居住环境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每当垴畔上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土炕便慢慢变热,像城市的暖气,温暖弥漫着窑洞,驱走山川河道袭来的寒风冷气。贫穷清苦的陕北老百姓,就是靠热炕的温暖,度过了一个严一个严冬。我们亲眼目睹了老乡在这热炕头上,他们的人生:满脸沧桑的老汉捻着烟叶边往烟锅里边续着,边讲着古朝(过去的故事);中年汉子边用自制的拨吊捻着羊毛线或挑着袜子(陕北是男人干这活)边唠着来年的生活(活计);婆姨女子边糊袼褙、纳嚡底(读孩的音,鞋底)、剪窗花,边嘻嘻哈哈说笑着;吃年饭也是在热炕上,炕桌上摆着四盘子八碗,黄米酒热腾腾的冒着气,老人孩子围坐在一起,一派温馨和谐的气氛,冬天是陕北人最悠闲最惬意的时光,炕烧的热热的,窑烘得暖暖的,人们笑得呵呵的;娃娃贪恋着热炕不是耍赖不起,就是在上面翻腾嬉戏……
这热炕上的一幕幕,像一幅幅活动画面,留在我的脑海中,热炕怀抱中的人们,幸福、热乎、喜庆、满足。这就是陕北老百姓真实的生活。年龄愈大越是怀念那热乎乎的炕。这两年,有机会,就回村去睡睡,往事便一幕幕的飘过来,热浪温暖着我的身子,也温暖着我的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