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沟霸王城游记（二）

卜桂仁

鸿沟霸王城游记（二）

    太公亭上北望，云霭缥缈的中原大地尽收眼底。这时的黄河可能因为上游不断地截流，河水显得特别的少，潺湲的主河道在阳光照射下闪着粼粼波光，象一条不见头尾的金色巨龙，静静地蛰伏在宽厚慈祥的母亲怀抱，等待那腾飞跃起的一瞬。往日那乱石穿空，惊涛拍岸的雄阔景观看不到了，望中大片的滩地显露出来，一直伸向那烟树朦胧的彼岸。

    朋友今天的兴致特别高，一定要下到沟底，到离河水最近的地方亲近一下母亲河的博大情怀。我们沿着棘藜丛生的小路，几经上下，终于攀到了临河的一块峭壁上。多年雨水的冲刷和塌方使这危崖的一侧如同刀削似的陡峭，俯眼一看，深约数丈，滔滔的河水就象从脚底流过。崖面上其实很开阔，“鸿沟”两个一米见方的钢铁大字安装在牢固的钢架上，落地生根，高高地悬在半空，使过往的人们在很远的地方就能清楚地看到这里有名的史迹。

    尽管如此，我们走得还是有些战战兢兢，尽量远离边沿，好象一不留意，就会跟着那随时可能坍塌的土壁跌入脚下滚滚浊流。我们在崖上找了个安全而且视野开阔的地方坐了下来，面对着天高地徊的壮丽景观，想到古人登高作赋的雅趣，我很想即兴吟上几句，搜肠刮肚，终于还是吟不出来，不禁自愧才疏学浅。

    危崖耸立的高处，感觉河边的风好象特别的大，那风直吹进幽深的峡谷里，晃动着丛林的秋叶，发出阵阵波涛般的声浪，使人联想起这里曾经有过的千军万马的呼啸。

    我们无语地坐在崖上，隔着宽阔深邃的鸿沟——广武涧，眺望着对面汉王城。即景生情，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广武山，背靠着莽莽中原，根基是那样的充实，面对滔滔大河，胸怀是那样的博大。它倔然矗立的身影。象一处不朽的历史坐标，见证着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从古到今，引来多少骚人墨客到此凭吊沧桑的变迁，抒发兴亡的浩叹。

    我想起与此间关联的两位著名古人和他们的那场殊死争斗，他们是汉朝开国皇帝刘邦和军事实力派西楚霸王项羽。四年间你来我往的厮杀至今还为这里留下许多度尽尘劫的遗迹和发人回味的故事。

    霸王项羽悲壮的结局无疑受到了一些士人们同情，英雄末路，红颜命薄历来是中国传统文人们咏叹的对象。西汉的司马迁先生撰写《史记》的时候，还特地为他写了篇“本纪”，使用的是帝王规格，为后世史家树立了一个不以成败论人的典范。

    项氏家族“世世为楚将”，在当时诸侯中非常有号召力。出身名门的项羽“长八尺馀，力能扛鼎，才气过人。”项羽的部队更是骁勇善战，所向披靡，“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路诸侯灭秦。”他有着值得骄傲的业绩。

    和项氏的荣耀相比，刘先生就显得逊色多了，他出身微贱，少无品行。更兼“慢而少礼，恣意侮人，好酒及色”的毛病，他是个性格豪放的市井子弟。尽管这平民的儿子最后赢得了角逐的胜利，后世一些自视清高的文人们对他仍不看好。西晋阮籍，从洛阳到城皋，路过广武山时还愤愤不平地说：“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可见那种世俗的偏见多么不易改变。

    我国古代战争史上，以弱胜强的战例并不少见。如果论起最初军事实力和在诸侯中的政治影响，刘邦哪一方面都不是项王的对手。而刘邦得以最终战胜项羽，除了军事、谋略等诸多方面的原因外，我觉得其中重要的一点是两人心理素质的差异。古人云：“有大度者成大器。”项王虽然拥有雄厚的军事力量和过人的胆略才干，但是，他缺乏成就大事业的重要心理准备，豁达的胸襟和气度。

    有时会遇到一些人，实际上并没有做成甚麽气候，就变得非常妄自尊大，无可理喻。有一点小成绩，总是喜欢往自己身上揽，而所有的失误，都要推给别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成大事业呢？

    刘邦是一个颇有自知之明的领导者，他说：“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作为开辟了一个新时代的成功人士，刘先生这番话说得何等大气。

    项羽待人恭敬客气，注重小仁义，却有个大缺点，就是“不能信人，其所任爱，非诸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士不能用。”

    曾经在项羽营垒里服务过的韩信、英布、陈平，或战将、或谋士，在当时都属于才干出众的“奇士”，而项羽却一个不能用。甚至连那年高德劭，忠心耿耿的亚父范增老先生，也因为项羽的“意忌信谗”不能相容，逼得他们另投明主或者死于穷途，项羽可谓孤独之甚者矣！

    刘邦的最大长处是从谏如流的雅量和知人善任的大度。这是他所以能战胜强敌取得胜利的重要原因之一。

    刘邦攻占咸阳，也曾住进豪华的宫殿。对着满眼的金银珠宝和众多的绝色美女，久贫乍富的他真有点舍不得离开。部将樊哙对他进行了率直地规劝，刘邦并没有因为话说得难听和言者地位的悬殊而拒绝采纳，立即退出咸阳，还军坝上，取得了政治上的主动。

    儒生郦食其求见汉王，汉王先是推脱不见。惹得老头儿大发脾气，自称为“高阳酒徒”，始得入见。不拘小节的汉王故意一边使妇女帮他洗脚，一边见客，这在当时是非常不礼貌的举动，客人毫不留情地斥责他的傲慢和无礼。汉王欣赏老先生的直爽，连忙停止了洗脚，赔礼道歉，虚心讨教。从此郦生追随汉王，出过不少好的主意。

    汉王被项羽围困荥阳，处境险恶，朝不保夕。而外围战场的几路大军却都按兵不动，迟迟不来救援，领兵的将军们似乎有点拥兵自重了。

    大将韩信打败齐国，占领临淄，派人给汉王捎信说，齐国地域太大，人心不稳，如不假以王号，恐难镇服。这话听起来简直有点象趁火打劫，汉王心中那个愤怒就别提了。不顾使者在场，破口大骂：“这小子太不是东西啦！”这时左右的谋臣不约而同地踩了汉王的脚尖。受到提醒，聪明的汉王马上会意，接着骂道：“大丈夫平定四方，要做就做真王，何用做什么假王！”立刻实封韩信为齐王，颁发印绶，指定封地，同时又封了另外两个重要将领。

    这一番戏剧性的表演，使得各路大军很快集结起来。垓下一役，霸王自刎乌江，结束了历时四年的楚汉相争。

    我想，危难之中的汉王，对于趁机向他伸手的将领们，心里恐怕有一百条不情愿的理由，但是他能从大局着眼而不从小处计较，克服自我的局限，在关键时候，表现出他特有的睿智、豁达。

    我国很早的时候就有“礼贤下士”的传统，想做点大事的人们都知道尊重知识、网罗人才的重要。刘邦和项羽自然也会明白这个道理。不过项羽“礼贤”主要表现在表面的尊重，而不是推诚的信任。他看上去“仁而爱人”，实际上用人且用且疑，不肯放手叫人家做事。最后终于众叛亲离，成了孤家寡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刘先生的宽广胸襟和豁达气度不是所有人都能表现出来的。

    远处炮声的轰鸣打断了我的沉思，身下轻微地震颤和沟底摇曳的秋叶 告诉我们，附近又将有新的开发项目。汉王城那边一条大路直通山顶，隐没在丛绿叠翠的梦幻世界里。时已过午，考虑到下午安排，今天汉王城是去不成了。遗憾之余，真希望哪天能有机会再来游一趟。

    唐朝诗人陈子昂先生在《登幽州台歌》中吟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幽幽，独怆然而涕下。”中华五千年，大河上下曾经演绎了多少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悲壮史诗，在浩瀚无垠的历史长河中，个人的作用显得是那样的渺小、微不足道。

    古人提倡“以史为鉴”，历史既是前人的经验的积淀，也是后人智慧的启迪。聪明的人们解读历史，不是为了单纯地“发古之幽情”，做几声无谓的感慨，而要善于通过不断从前事的反思中，激励我们思维窗口那睿智的闪光。我想：这应该是我们此行的心得吧。

         二00三年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