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

卜桂仁

猫

   

   记得不少年前，我们家养过一只猫。那看上去真是一只无以伦比的猫。黑色的毛皮象缎子一般光滑亮泽，全身只有四个蹄子和脸上的鼻子是雪白的，白的没有一根杂毛。黑亮眼珠瞪的圆溜溜的，仿佛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好奇的欲望。这是一只“男猫”，圈内人士称之为“四蹄踩雪”，我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十分贴切。

   这猫原本在妻的弟弟家，它还极小，只有三寸多长，两个调皮的小侄儿玩意儿似的把它折腾的奄奄一息，出于怜悯，弟妇对妻说：你把它带走吧，它在这儿活不成。在一个朔风凛冽的下午，我和妻，还有儿子把它装在羽绒外套的大衣袋里，带回了家里。

   掏出来一看，它实在太小了，除了一张大头大脸，瘦弱的四肢在床褥上还瑟瑟发抖。热心肠的妻子赶紧找了一只柳条筐和一个铁盆，柳条筐铺上厚厚的棉絮，这是给它安排的起居之所，旧瓷盆里垫上炉灰，这是为它提供的“方便”之处。一只饭碗放在筐前，这就是它的“家”了。为了称呼方便，我们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崽”，取的是猫崽之意，它实在太小了。

   好动的儿子这下可有事可做了，他马上成了那猫理所当然的保护人。不停地喂东西给那猫吃，那猫也贪婪的吃着，我大声地喝斥着尚不懂事的儿子，真怕他过度的好客，把这可怜的小东西涨坏了。吃饱后，它蜷曲着身子，埋在厚厚的棉絮里，睡着了。它打着匀称的呼噜声，睡得是那样安祥，那样知足……

   崽很快适应了自己的新家，它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地方吃饭，在什么地方睡觉，它知道谁是自己的主人，它不断以自己特有方式向家人们表示着亲热和友善。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崽逐渐地长大了，黑亮的圆眼睛炯炯有神地打量着周围的世界，旧时纤弱的躯体也出落得丰满硕健。崽的活动范围也不再局限于那小小的藤筐，柜顶、床下，只要它能去的到的地方，都对它“开放搞活”了。冬季时候，有时半夜忽然会觉得脚头蹬到一团毛乎乎热烘烘的东西，那是崽，它受不了夜半的寒凉，来和我们挤暖和了。

   崽似乎成了我们家的一个有机组成，妻每次出去买菜，都要买一些小鱼回来冻在冰箱里，那是崽的一份。崽的饭要备，崽的便盆定期要倒，这确实增加了妻的家务工作量，妻开玩笑说，我现在伺候着两个人再加一只猫，我简直成了家里的四把手了！

   时间久了，崽好象也懂了一些人语。它知道自己叫崽，平时讲话，一说起崽，它就瞪起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你，你一回头，就看到它那专注的眼神，噢！崽也在听着哪。

   崽也有不满意的时候。偶尔忙起来，忘记了给它备饭，它妙呜妙呜地围着你，身子在你的脚下打滚，不让你去别的地方，一直把你引到那只空荡荡的饭碗边，看着你的眼睛，不停地叫着。啊，崽还没有吃饭，它在提意见呢！

   我们有时说闲话，开玩笑地说，这猫太费事，送人算了，崽马上会跑过来，瞪起圆眼睛，一声一声地叫着，似乎要和你争辩，直到我们明确否定了刚才的议论，它才仿佛满意地咪呜几声，跑开了去。似乎在崽的心目中，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是别人对喂猫提出非议。

   崽对人有一种特殊的依恋，当你带着一天劳累的风尘，迈着沉重的双腿回到家里，楼梯口一团黑影子窜了出来，那是崽。它在前面跑着，为你引着路，把你迎回家。倘若主人的心境好，崽表现的格外欢跃，它会不停地跳上跳下，最后跳到你身上，选一个舒服的姿势蜷曲而卧，不一会就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

   大家吃饭的时候，崽一般是蹲在桌子旁边，黑圆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你的嘴，直到你动了恻隐之心，捡出一大块食物放到它的碗里，它才离开饭桌，心满意足地吃着自己的一份，崽也会动心计呢。

   崽的食性很杂，鱼汤泡饭，这是它最爱吃的家常饭，偶尔也吃些青菜，红薯之类的素食。可笑的是，它还有吃药的自觉性。有一次，崽吃多了，得了消化不良，我搞了些食母生喂它吃，谁知它竟吃出味道来了，以后再喂它吃药，只要往碗里一放，它便一粒不剩地舔吃了去。

   无聊的时候，逗一逗崽，和蹲在一边的它说几句话，看着它似懂非懂的滑稽样儿，还真可以叫人破颜一笑。猫不怕人，它和人有一种自然的亲合力。不知在哪本书看到过，说猫不能准确地辨识自己的模样，在它们眼里，其它动物都是自己的同类。对于比它大的物种，它很容易产生一种对母亲的依恋……我不知道这说法在动物学上有什么依据，但我愿意相信它有一定的道理。

   崽长大了，心也野了，逐渐地开始往外跑，有时半夜不归。崽没有回来。我们似乎觉得家里少些什么，无法安心，守着门，等待着，等待着……直到门外响起轻微的抓挠声，开了门，崽回来了，妻照例是要骂上几声，崽象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低着头，无聊地在屋里转上一圈，然后回到自己的窝里躺下，老老实实地睡了。久而久之，我们总不能老为一只猫等门守夜吧，就关门睡觉。第二天早晨一开门，崽总是卧在门口，一溜烟从门缝挤进屋里。有一次，崽真的找不到了，将近一个月没见回来，我们找了几次，也逐渐失望了，想着它不一定被谁栓走了，几天惋惜之后，崽的用具也逐渐被收拾了。一天下班，儿子忽然异常兴奋地告诉我，崽回来了。未及进门，崽就窜了出来，伏在我的脚面上撒欢，打滚，崽又跑遍全屋，在它曾活动过的地方跳跃，欢叫。一派久违的依恋，我当时心头一热，马上吩咐，快给崽弄点吃的。崽吃过饭后，妻又给它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它躺进了属于它的藤筐，静静的睡了，睡得是那样安谧。

   崽在我们家生活了将近七个春秋，在家人的庇护下，崽生活的幸福、祥和。但崽也有一些令人难以原谅的过错，虽经多次调理，总的收效不大。且不说崽有一个随地便溺的习惯，也许这是它幼时留下的残疾。在崽成年以后，它就开始磨爪子，家里的沙发、桌凳、柜橱几乎叫它抓得体无完肤。崽的破坏性一面，已经影响到了家庭的安定团结。我们几次考虑要给它换个地方，但都由于儿子的苦苦哀求而作罢。

   然而崽的厄运终于来到了，厂里给我们分了新房子，我们要搬家了。按照我们这个层面的习俗，搬家乃是一件大事。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对家底都要进行一些弃旧置新的清理，我们的家具时间很久了，又被崽抓挠的狼沆不堪，所以想趁机新造一套。新居室木地板新家具，无论如何都不能允许崽再恣意妄为了。在新的家庭环境和崽之间，我们必须作出抉择。关于崽的去留问题，我们苦苦思索了好几天，这一切，还要瞒着刚上中学的儿子。如果他知道了蛛丝马迹，他是宁肯和崽住在原来的旧房子里的。我们象择媳嫁女般的为崽挑选新的去处，家庭条件要尽量好一些，这样崽过去不会受罪；去处又不能太近，以免它自己跑回来……

   崽终于走了，它的新主人是我们友善的一对老工人夫妇，家住在不远的郊县乡下。那是一个秋爽的下午，老工人的儿子拿了一只口袋，把毫无思想准备的崽装了进去，带走了。儿子回来，只说崽又自己跑了，我们那阵喂猫的人家，经常有猫跑丢了找不回来的。儿子出去找了几天，也就作罢了，到底是个孩子。

   崽走后，我一度感觉有些冷清，也有些凄楚，毕竟厮混了六七年，我甚至异想它会奇迹般地跑回来，妻经常念叨，崽现在怎么样了，我知道她心里不受用，故意寻些其它的话题叉开了去。

   后来，又见了老工人的儿子，妻急切地问起崽的近况，他平淡地说：死了。崽死了，它被送出去不到半个月，就客死他乡了。听说崽在乡下生活很不习惯，不吃也不喝。崽是在城市长大的，它没有见过老鼠，更不会捉老鼠，它是饿死的。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不愿提起崽的事，也没有再喂养过其它宠物。

   二00二年元月十五日

龙行天下

养了一只小猫崽，
七年共处心花开，
只因便宜迁新居，
可怜客死它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