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 去 的 阳 雀

五段高

远 去 的 阳 雀

                                                                    段文滋

      川南的冬天，阴冷潮湿，绵绵的雨，阵阵的寒气，逼得人躲在屋里滋生惆怅，看对面的公园，萧瑟落寞，不由人不向往春天。

      窗外有窝小阳雀

      春天，一年一年地重复，却又一年一年地变换着新花样。像个少女，年年一样地过生日，偏偏又让人迫不及待地要看看今年的她，又换了个甚么模样。春节刚一过，就该盼风几时把树叶吹绿，树叶绿了，又要板着指头算几时能听到第一声阳雀叫，让人激动亢奋的阳雀叫。你听它们远远近近，一声紧赶一声，由低沉推向高亢，一声催一声，催得稚嫩的树叶眼看就染上了墨绿，催得长江对岸的麦田一天一天变得金黄。于是，你才真真切切品出春天的味来，感觉到自己就浸泡在春天里，就在春天的一片丛林中。

      阳雀和丛林，像鱼和水，水中不能没有鱼，林中不能没有阳雀。

      人在春天的林子里，没有阳雀的提醒，你不会感受到丛林的幽深，你不会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林子洗得干干净净，有了阳雀，一声清脆的“米桂——阳”，你就会为之一振，切肤地体会到袭人的春意，体会到丛林的清新，立马，大自然就把你拥抱了，你一张臂就能拥抱自然了。于是你人清气爽，起床早了，走路快了，新的筹划酝酿了，没做完的事，今天非做完不可了。

      阳雀是春天的精灵，阳雀的啼鸣把大地万物唤醒，那啼鸣是螺号，鼓动着春天的风，春天的雨，春天的山林，春天的田野。

      妈妈回来啦

      该我了

       就你会抢

      屎叭叭要弄干净

      于是，年年的冬天我都在等待，等待春天的第一声阳雀叫。我甚至用老一辈人告诉我的方法，凭阳雀叫预测一年中自己的时运：这一年，躺着听到第一声阳雀叫，有闲适之运，走着听到第一声阳雀叫，有长进之运，工作听到第一声阳雀叫，事业有成，田间听到第一声阳雀叫，硕果累累。

      早春，对面的公园嫩绿了，我急切地等待，我时不时侧耳细听，想从城市的喧嚣中提取出第一声，哪怕从很远处传来隐约的阳雀的第一声。原本，我完全可以不必那么急切，四月初，阳雀是一定要叫的，就在对面的公园里，就在四月，一个艳阳天，阳雀会从那里飞来，在窗前大叫一声：“你好——吗！”。但是，每年我还是迫不急待，我躺在床上，坐在书房里，站在窗前，都竖直了耳朵，搜寻阳雀叫声的变化，由早春单调的呀呀啼鸣，到仲春拿腔做调地吸引异姓，最后，为了把麦田催成金黄色，阳雀开始声声啼血，全然不顾喊破嗓子，吼断喉咙，一声声，一声声，米桂——阳，米桂——阳，声嘶力竭，直到把人们催离了冬眠，把人们催得奋发向上，阳雀才慢慢缓下来，东一声西一声地提醒你：别懒惰，再接再厉。

      知道阳雀在四月初是一定要叫的，我还是年复一年地期盼，直到阳雀高唱，心就激奋了，舒坦了，安稳了，就该感谢大自然赐予我们又一个春天了。

      今年，我照例一天又一天地期盼。

      公园里香樟叶红嫩红嫩了，阳雀没有叫。我告诉自己，不必慌，阳雀叫的季节还没有到。

      樟树叶由红变绿了，变大了，阳雀还没有叫。看看日历，四月一号，我怀疑自己记错了日子，日历是不会记忆的，不可能告诉我今天是何月何日，摸出手机查，仍然是四月一日，打开电脑看，还是四月一日。我开始埋怨自己，应该在每年的日历上，记录当年第一声阳雀叫的日子，年年记，年年记，翻开旧日历，就是本档案，也不至于像今年这样，没有档案可查，等得使人心焦。

      四月中旬，公园里仍然没有阳雀叫，我开始烦躁，怀疑今年是不是气候反常，是不是厄尔尼诺，是不是太阳核子爆炸，弄得阳雀忘了季节。或者，春风从旁边哪里溜走了，根本就没吹进忠山公园。

      五月初，我终于忍耐不住，要去寻找春风溜到哪里去了，邀上几个同事到郊外去看麦子黄没黄，看树叶是不是已经墨绿，我怀疑公园里的树叶在欺骗我，在给我造成假象。来到郊外，麦子黄了，树叶墨绿，阳雀叫得一片欢。那天，我喜忧参半。

      回到公园旁边的家，一天又一天，我依旧焦心地等待阳雀叫。到如今，已经五月，我可以十分肯定地说，去年，就在去年，这阵，公园里的阳雀已经一片欢闹，山上山下，一声紧赶一声，这边唱，那边和。不必看日历，不必查电脑，已经五月，阳雀不可能还不叫，今年是怎么啦！

      听不到叫，就找，我相信总可以找到它们。每天早晨和傍晚，我都到公园里去转悠，一丛树一丛树细细地看。那天太阳沉下去了，公园后山顶上的松树林子已经黑沉沉，我正失望地朝家里走，树丛中扑刺刺飞过一只灰黑的鸟，我眼前一亮，追到对面坡上，看清了，灰黑，黄嘴，黄爪，鼻孔上方长着一小撮胡子，是阳雀，这个可爱的，可恶的小精灵。

      我有了信心，认准自己一定还能在公园旁的家里听到阳雀叫。果然，五月下旬，一天，清晨五点钟，一声隐约的阳雀鸣叫把我唤醒，我赤身跳下床，扑到窗前，把头伸出窗外细细地听，听到了听到了，是阳雀叫，米桂阳，米桂阳，一声赶一声，远远传来，似乎在公园深处，又似乎在沱江北岸，或者是长江南岸。无论是在哪里，我总是更加相信，叫声就在公园里，是公园深处传出来的，就是那天我看见的那只阳雀在啼鸣，在呼唤同伴。可爱的小精灵，灰黑的小精灵，你实在太可恶，太可恶，怎么到现在才老远老远地叫几声。

      可恶的小精灵，我知道你就在忠山公园的丛林里，不要走，今年，至少今年，就留在我家对面的公园里。

窗外那张蒲葵叶还在，阳雀没了。

龙行天下

美丽的散文，真心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