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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我直接带他们来到我住的保管室,进门让他们休息,我忙着先挑水,后刷锅起火烧水喝,然后准备烧饭吃。他俩休息一会后,又房前屋后的参观一遍,都说住的地方不错,方便的很。但他们对我一个人下放到西莲花山,很不理解。认为又没人催你下放,等有人催了,自然就有人安排到条件好的地方去,那样也不止你一个人,会和别人安排在一起的,何必一个住个单庄子,多孤独啊。这时,我发现陈炽俊嘴巴两边腮帮子有点肿,对他说,陈炽俊,你的嘴巴两边有点肿呢。朱国鑫看了看也说,是有点肿,嘴巴还痛吗。陈炽俊说,嘴巴还痛呢。我问他要不要到大队医疗室看看。他说,不需要,要看还不如到青山医院去看呢。原来,他姐姐是青山医院的医生。我忙着烧饭吃,拿出带来的洋葱,准备当菜吃。这时人在外喊,小甄,在家吗。我答应说,在家。出门一看,原來是本队会计的老婆查贵荣,她端碗咸菜,拿把青菜对我说,看你门开了,知道你才回來没有菜, 送点菜给你。我忙道谢接过菜。这时,她看到我手里拿的洋葱,就问,这是什么。我说,这是洋葱。她问,这能吃。我说外地城里人当菜炒着吃,这次回来,我姐姐给我买了点带來当菜吃。她说,这洋葱头比我们这葱头大多了,你能给我一个当种子,我来种。其实那时洋葱头并不大,一斤能称三四个。我笑着说,洋葱我们这儿种不好的。她说,葱最好栽了,给我一个肯定种的好。我说,行,给你种试试,肯定不行。她笑着,接过去就回去了。我抓紧洗菜淘米,然后炒菜烧饭。朱国鑫说,你人缘还不错呢,刚回来就有人给你送菜。我说队里对我都很好。一个青菜,一碗咸菜,还有米饭,我们也饿了,无需客气,吃了起来。只是陈炽俊腮帮子又肿又痛,勉强吃了一些。吃完饭,我对他俩说,在这住一晚歇歇,明天等陈炽俊好些了再走。朱国鑫说,我随便,住不住都行。陈炽俊说,不行,等会就走,下午赶到青山医院,我要好好看看,这腮帮子好疼好难受。我说,你这样能走吗。他说,现在能走,我怕歇一夜更重了,想走也走不了。我想也是的,朱国鑫说,这离青山有多远,路可好走。我说,从这到东莲八里,东莲到青山二十五里,从大甘冲走,我没走过,听别人说,比从板棚到西莲的路好走多了。陈炽俊说,好走不好走,走一趟就知道了,我们抓紧走吧。我要送他们到东莲,他俩不让。我指着潘岭头的岔路说,从这到岔路口,向右走就行了。朱国鑫挑着挑子,陈炽俊在后,他俩匆匆走了。以后再见面时才知道,陈炽俊那天得的是急性腮腺炎,到青山后,他姐姐给他一些药吃,过几天也就好了。
他俩走后,没过一会儿,看到本队老院子,两个年青姑娘在门口,年龄和我差不多大小。我说,上工还早呢,你们到哪去。她俩互相望了望,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们想要你带来的洋葱。我恍然大悟,忙说,你们想要个回去种。她俩笑着点点头,我说,你们来,每人拣一个,不过这儿种不好的。她们每人拣了一个,滿意的回去了。一顿饭吃完,没到上工时,本队老院子十几户人家来人,户户要了一个洋葱回去种。我看着剩下的洋葱苦笑,这怎么说呢,明明种不好的,却偏要种。这也是缺乏知识不讲科学造成的。我想了想,还不如把剩下的洋葱,给队里新庄子他们没拿到洋葱的,每户一个,让他们种下试试。不然老庄子人给了,新庄子人没给,不好说呀。想到这,我拎起口袋到对面队长家。队长陈嘉芳看到我说,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不在家多住几天。我说,回家看看就行了,同学们都下放了,也没人玩,不如回来,早点干活。我又说,我这次来回,从板棚走的,下面都栽秧了,我们什么时候栽秧。队长说,明天准备一天,后天就开始栽秧了。我问队长,下午可有活干。队长说,才回来不歇歇。我说,这几天没干活,早歇好了。队长想了想说,今天下午你和陈胜良他们,去看看队里田埂,该修的修修,该整的整整。我说好,接着拿了个洋葱给队长说,带来当菜吃的,老庄子的人要去当种子种,肯定种不好,给你一个试种下。队长接过看了看说,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葱头,这样子也不一样呵。
从队长家我又到了新庄子陈胜良家,陈胜良夫妇很热情的招呼说,小甄,回來了。我说回來了,队长叫我跟你修田埂,后天就栽秧了。陈胜良说,是啊,不整整田埂,栽秧时不好使牛走人,四五个人都干一天了,明天要全部查完。正说着,陈胜良老婆张大姐快言快语说,刚才听老庄子人说,你带來当菜吃的洋葱,她们问你要做种子,都种上了,你不能给我一个吗。我说,洋葱在我们这儿种不好的,试试也好。说着,我把装洋葱的袋子交给她说,老庄子每家一个都有了,剩下十几个都在这,每家一个,你发一下,多的归你,不能漏一家。她问,都给。我说是啊。她又问那四户四类分子家呢。这下把我问住了,陈胜良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我想了想说,又不是给四类分子的,是给他们子女的。她忙说,对,对,我这就去分。说罢拿过洋葱就走了。我对陈胜良说,我回去拿农具。陈胜良说,不用了,就在我这儿拿把锹就行了。这时新庄子陈仁运等三人來了,我们一起带上农具,从潘岭头开始,逐条山冲逐块田的,每个田埂检查起来。山里的水田很有特色,从山冲的顶部向下呈梯形,所以又叫梯田。一般是山冲上的田块小,小到有的面积只有床大,用不上牛犁田,只能用大锄挖挖就行了。即便这样小的田,山区缺粮队社员也决不放弃,只要有水源,就利用农闲时间,千方百计的开山,垒埂造田,以解决缺粮问题。山冲下的田块大些,平畈上的田更大,有的面积有一二亩多。山冲上,田小田埂短,但上下田之间田埂高,大部分田埂都是用块石垒起来的,这样的田埂一般是不会坏的,莲花山的先民们,当年开垦田地时,硬是肩抬手提,垒石筑埂,平山开梯,留下这片子孙田,所以倍加珍惜。我们又步他们的后尘,再垒石开梯。破损的田埂都是砂土垒的,雨水大,水冲牛踩都会损坏,这就要修补,垮塌严重的,就抬块石垒好,这样以后就不易坏了。这半天下來,我们五个人把这条冲的田埂,都查看并修补了二十几处,天快黑了,我们也下工了。
第二天我们五六个人,把剩下的冲田、畈田的田埂,全部查看修补完。我也祘是把队里所有的水田,几乎都跑了一遍。队里也就一百多亩水田,集中在老院子和新庄子两山之间的山冲和平畈上。说也很怪,在这么高的山上,水源充足,不少田里都有泉眼。泉眼出的泉水,冬暖夏凉。有泉眼的地方,当地人叫漩涡,这个田叫漩涡田。有的漩涡很深,里面都是淤泥,人若不小心陷进去,很危险的。曾有牛掉了进去,十来个人用毛竹,树条费半天事才搞上來。老院子下面,平畈上田边的大水井,全庄子吃水用水全靠它。天越旱,它出水越多,凭肉眼都可以看到涌出的泉水,直到现在,这口水井人们还在用。它也保障了这一大片田的灌溉用水。虽然水田的水有一定的保障,但由于山高气候寒,水稻的产量并不高,而且只能种一季,平均亩产不到300斤。队里老老小小一百多人,就指望这百多亩田吃饭,不足的部分,就在山地和旱地里,种些旱粮来凑,如玉米、黄豆、红芋等,靠天收收成极不稳定。就是风调雨顺,稻谷丰收,杂粮全收,还缺两个月的粮。我们上畈队,还是西莲大队,田、地最多的队,其它队,田地更少,条件就更差了,缺粮更多,大家生活十分艰难。那时田、地、粮,就是农村社员的命。那时最大的感觉,就一个字——饿。
栽秧了,栽秧了。全队乃至整个西莲花山,都沉浸在欢乐中,小孩跑着跳着嘻闹着,老人裂开掉了牙的嘴在笑,大家脸上都掛滿笑容。很久很久以前,就有歌谣曰“ 东西二莲花,水田八百八。家家吃大米,个个乐开花 ”。在缺粮严重的西莲花山,这承载着社员们吃饱肚子的希望!这充满了社员们对丰收的憧憬! 全队男女老少都出工了,老人拔秧、洗秧、扎秧把子,男壮劳力使牛抄田、平田,挑秧把子、抛秧把子到秧田里。其余男女劳力和小孩,全部栽秧。队长安排我在几位年龄较大的社员边上,让他们教我插秧。虽说是五月艳阳天,但山高气候寒。我把鞋袜脱了,裤子卷到膝盖以上,下到水田里,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浑身凉了一半。几位老农言传身教,我呢,边看边学边插秧。插秧时,双腿叉开,左右手要配合好,一般左手握秧把子,并要分好要插的秧苗,这叫分秧,每墩约十几根左右;右手用大拇指、食指、中指夹住秧苗,快速插入田里,入泥二到三寸深即可;每人自左向右,一般插七到八墩为一排,每墩相距七寸左右,宽约一米二。插完一排后退半步再插,如此倒退循环。插秧时,根椐田块大小,十几人或几人,一字排开集体劳作,相互配合。关键是我插的第一墩秧,要和我左边的人插的最后一墩秧,行距要衔接上,我右边插的最后一墩,要与在右边的衔接上。因为我不会插秧,所以要安排经验丰富的老农在我左右,即使我行距衔接不上,他们会调节行距,尽量衔接上。刚开始,他们要我只插三墩,这样才能跟上他们的节奏。就这样,开始我也手忙脚乱,左手分秧就顾不了右手插秧,右乎插秧又顾不了左手分秧;行距判断不了,只好等左边的老农插下秧后,再下手插秧,右边的老农处处受拖累。插完一排后退半步再插一排,插了十几排后,一把秧栽完了,身边就有秧把子,拿把秧再插。插秧的第一块田不大,栽完秧了,我们站在田埂上一看,大家都笑了。本來插的秧都跟线弹的样整齐,可就中间有几行歪歪斜斜,很不协调也不好看,一看就知是我插的。我看了怪不好意思的,旁边的老农说,下放学生,你插的虽不好看,但墩墩都能活。说罢,他下到田里,拔起我插的一墩秧苗说,你看,你插的秧,根不弯也不折,如果根弯了、折了,这叫种烟袋,秧活不了,还要补秧。其他人看了也说是的。老农把秧栽上又说,你在城里,从來都没插过秧,已经很不错了,庄稼活看看就会了,两天一过自然就行了。说着说着,我们又来到下一块田里,开始栽秧。约过了两个小时,一块田插完秧后,有人说,休息休息,吸袋烟再干。大家纷纷來到田间地头,坐下喝水的,抽烟的,散扯的(说话),聚在一起,很热闹。大伙互相打量,个个身上,脸上,头上都有泥浆,有的小孩和我一样,都成了泥猴子,忍俊不禁都笑了起來。半天的秧插下來,老是弯腰,就是腰受不了,又酸又胀又痛。
散工回家抓紧烧饭吃饭,接着又上工插秧。下午插秧,比起上午來,不那么手忙脚乱了,行距也能掌握了,也勉强跟的上老农的节奏了,但还是只插三墩秧。我正插秧在兴头上,感到小腿肚上巴了块泥浆,也未注意,后觉得一痛,忍不住用手一拨拉,没拨拉掉,试到软乎乎的,一看,原來是个蚂蝗,有寸把长,叮在上面。这是第一次被叮,我急忙用手拽,可拽不掉。我慌了,大喊,蚂蝗叮我了,拽不掉,怎办。旁边的老农说,没事,你别动。说罢,一巴掌拍到蚂蝗叮的地方,蚂蝗掉了下來。我吓的从田里跑到田埂上,不敢再下田了。一起插秧的社员,都笑了起来。陈胜定笑着说,小甄,你一个人住单庄子,和老巴子(豹子)共用一个水井都不怕,胆子够大的,怎么会怕蚂蝗。我问他们,田里还有蚂蝗吗。陈胜林说,田里怎能没蚂蝗,水渐渐暖了,都出來了,多得很呢。这一说,我更不敢下田了。我说,那有蚂蝗怎么办。他说,那有什么办法,叮上了巴掌一拍就掉了,不能拽。我问,还有什么办法防蚂蝗叮。新庄子陈仁运说,买个绑腿打上,蚂蝗就叮不上了。绑腿?我们在学校军训和红卫兵大串连时,也学过,会打绑腿。我问,哪有绑腿呢。陈仁道说,供销社有卖的。原來这儿还有卖绑腿的,在县城都没卖的,也从没看到过。我对陈仁运和陈胜林说,我现在就到供销社去买。陈仁运说,你去吧。我就赤脚到供销社去了。供销社老但看到我说,下放学生,你來干什么。我说,你这儿有绑腿吗。他说,有啊,你要它干什么。我说,我用它打在腿上,蚂蝗就叮不上了。老但同志说,是的。我又问,别人买它干什么。老但说,有人买和你一样防蚂蝗,还有是担扛挑东西防腿疼,有的挖山地,防石头磕到腿杆上。哦,原來绑腿还有这么多用处。我说,你给我拿副。老但在柜台下拿副给我,黑色的。并问我,你会打绑腿吗。我说,会。并问这副绑腿多少钱。老但说,五块七角钱。好贵啊,可想想那讨厌可恶的软体吸血蚂蝗,还是买吧。我对老但说,绑腿先拿回去,让会计陈胜定來结帐行吗。老但说,行,下放学生来买东西,队里來结,你们队长早就说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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