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小刺梅》16(中)
作者:我的第二故乡(曹振声)
第十六章 黄河边长大的孩子
说到这儿,小刺梅的眼圈儿红了,声音也在颤抖。她从腰间取下了那条祖传的鹿皮鞭,双手托着—— 姜茂林、方淑娟仔细看着这条鹿皮鞭:它是褐红色的,颜色很深,透着血色的光;是用三根皮条拧着麻花编成的,有筷子头粗细,一米二三长;用手一摸,柔柔的,软软的;两手一拽,感觉到的不仅是韧劲十足,而是柔中带刚、力拔千钧! “这是用什么皮做的呀?”娟子新奇地问。 “听我奶奶说,是三头刚满周岁的梅花鹿的小肠。”小刺梅用手撩了撩头发,深情地说。 屋里的空气沉闷下来,灯光的颜色似乎也变得黄里透红了,那一左一右不停摇动的钟摆,像是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人们的心灵。 姜茂林深情地看着这条皮鞭,心里掂量着它的份量:它承载着老梅家几代人传承的“善良本分、报国济贫”的家风家教;承载着梅老奶奶的临终嘱托;承载着太多太多长辈对晚辈的希望和祈盼啊!这些从小喝着黄河水长大,一辈子在黄河里打滚,死后也还要躺在黄河河道里的庄稼人,不正是黄河母亲的哺育,才有了这如此纯朴刚毅的民魂民风吗?那么,这条皮鞭所承载的,就绝不是老梅家一家的传承,而是黄河人家家所共有的、几乎连词语都大致相同的、我们这个民族最最基本的生存之魂,不屈之魄!这,难道不是吗? 想着,想着,姜茂林的眼睛和大脑的焦点不约而同地由这条鹿皮鞭转向了小刺梅。灯光下,她那称不得健壮的身躯却显得十分结实,尤其是她看这条皮鞭的眼神,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凝重。 姜茂林突然想到:她尽其所能地解救危难之人,收养了这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难道仅仅是在赎自己的罪孽吗?她告诉收养的孩子们“学会生活、靠自己的两只手吃饭、穷人帮穷人”的话,给他们立下的“不当蟊贼、不做强盗、只做好人”的做人之则;她给马大山的“要饭帮”定下的“不称大、不欺负穷人、不糟踏女人”的行动之规;她在每次偷窃之后,都以“香火烫肌肤”这等残酷的方式进行自我惩罚……这些,不都是这个在乱世泥潭中苦苦挣扎的女孩子,对家教之传承、民族之魂魄的阐释、演绎和发挥吗? 既是如此,她为什么偏要偷窃呢?
“你有个多好的家呀!”娟子感慨地说。她轻轻地拉着小刺梅的手,寻思着说,“后来,你们家是不是……” “你是不是在想,你们家一定遇上了大麻烦,是吧?”小刺梅会意地笑着,“早就听鹅蛋儿说你好刨根问底了,你别急嘛!” 小刺梅端起了身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接着说:“两年后,也就是我十岁那年,我爹不知怎么得罪了日本人。那是个深秋的傍晚,我爹刚一回来,就被四五个日本浪人、二十多个日本兵,还有几十个黑狗子追到了家门口……”
“啪、啪、啪……!” 院外,响起了猛烈的敲门声;“快,快”的催促声;“别让他们跑了”等等的叫喊声;“这边、那边”的指挥调度声以及人们的应答声、跑步声……在这纷乱噪杂的声音中,还夹杂着日本浪人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哗啦哗啦”的枪械声以及“汪汪”的犬吠声…… “快!快!从后院翻墙走!”梅云罡哪儿有功夫说是怎么回子事儿,心急火燎地拽着丫头母女,来到后院“干打垒”的院墙边,抱起丫头娘就往墙头送,还招呼着:“丫头,你先过去!” 丫头脚下一用力,身子向上一蹿,一个“旱地拔葱”,上了墙头。 梅云罡刚把丫头娘推上墙头,日本浪人就砸开了前院的大门,追到了后院,得意地像疯狗般地狂叫着…… “快跑!丫头交给你啦!”梅云罡回头看了看张牙舞爪的日本浪人,一狠心,将丫头娘推出墙外,冲着她喊了一句,随即挥起他的七节鞭,就和追来的日本浪人打了起来……
“娘,快看!”刚钻进村西的老棒子地,丫头又看见一队“保安团”的假洋鬼子急火火地朝村里跑来,小声跟娘说着,和娘一起蹲下身来,一动不敢动。眼睁睁地看着这帮狗腿子从眼前跑过,足足有三四十人! 天渐渐地黑了。 在浓密的乌云下,已经落山的太阳不心甘情愿地拚着力气喷射着红黄色的光,更增加了这逃生的紧张。 几十个鬼子、保安团叫嚷着,拉开了人网,扑向了丫头娘儿俩藏身的庄稼地…… 丫头娘拉着丫头边躲边跑,沿着二道沟子一口气跑出了三里多地,躲进了老石爷爷的鱼棚子。 天已经全黑了,把纷乱的人影儿、噪杂的声响儿,全都浸在这黑黑的夜色中了。 “娘,我爹他……”丫头依偎在娘的怀里,不知是方才跑的,是还在为爹爹担心,无论娘怎么劝,丫头这颗心总是在上面浮着,还“嘭嘭”地跳个不停,心口一个劲儿地发慌。索性,她扒开鱼棚的窗户往外看—— 远处的洼儿坡村燃起了许多火把,火光在黑夜中晃动着,还有些火苗,张牙舞爪地窜向夜空,大口大口地吞噬着什么…… 鬼子和保安团的伪军在村里折腾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离去。 傍晚,丫头和娘悄悄地溜回家,看见坍塌的房屋,满院子的焦土,倒在院子中已经烧成了灰的三四具尸骸,烧得弯曲焦黑的五六支上着刺刀的“三八大盖儿”,还有被院墙坍塌的土半掩半露的残肢断臂……丫头和娘都惊呆了。 这会是一场何等惨烈的拼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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