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湾子纪事（3）

卜桂仁

张湾子纪事（纪实文学）

3

    我们在招待所住下以后，屋里就来了两位当地的干部，穿着当地农村干部喜欢的四个口袋的浅灰色中山装和那种圆口的黑布鞋，一位瘦高，大约有四十多岁年纪，另一位稍年轻，三十岁开外。年长的一位很健谈，见闻广博，说话家常随便，对我们嘘寒问暖，态度极其和蔼可亲，有一种既像长者又像朋友般的亲和力。

    事后我们才知道，他们是祖师公社中学的盛文校长和公社革委会委员武家让同志。盛校长敏锐地发现男知青中我的情绪比较激烈，所以同我走得很近，重点做我的思想工作。

    在两位地方干部的亲切安抚下，我的心境趋于平和，不再坚持抵制插队。我提出一个先决条件，就是我二妹必须要安排到新建队，不能随我们去插队。因为我想，新建队的集体生活氛围，对一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子会相对安全些。我一个自以为果敢的后生，有过一段在文革中闯荡的经历，豪横之气犹在，恰如初生牛犊，不知怕为何来。盛校长一口答应帮我去协调此事，后来果然有了变更。

    其实他们不安排我去新建队的原因我也能理解，因为文革中的表现，我在造反派眼里，属于一个“不安定因素”。新建队班子的最初设计，依然是造反派主导，他们当然不会欢迎我去“添乱”。

    这时领队的造反派老师又跑来忽悠我们，说什么在他的争取下，县里决定不久还要再办一个新建队，到时会把我们调过去。我实在不愿意搭理他们，粗鲁地把他扒拉到一边，甩过去几句很难听的话。反正我们都已经到了农村插队，处境再差还能差到哪去，谁还怕谁呢？

    在招待所休息了一天，顺便逛逛固始县城，当时的小县城也实在没有什么可去之处。固始是豫南大县，据说有九十几万人口，街上的店铺很少，除了百货、农机、土产外，多是一些机关和企事业单位。县城的规模也就是两条十字街，从城南走到城北，用不了半个小时时间。

    固始城南有一座不算太大的水库，虽然在县城边缘，却是人迹罕至，美景天成，树木茂密，偶尔有水禽嬉戏，如同郊野一般。水库规模不大，边岸可见，可能不是丰水的季节，岸边显露出大片滩涂，水域就缩小了许多。然而秋光宜人，景色秀丽，清风徐来，碧波粼粼，除却人为雕琢的痕迹，仍不失大自然的纯真。

    滩岸边系泊着一只无人看守的小木船，我们跳上去，蹦跶几下，没有桨，也没人会划，于是退了下来。看看大垻边上的碑记，这里有一个诗一样动听的名字，叫做桃花坞。当时正是九月仲秋，当然没有桃花可观赏。我们沿着边岸，盲目地走了大半圈，依旧回到县城。当时年轻，心性浮躁，只知道给自己消磨时间，还不能体会到天工开物的完美造化。

    百货公司门前的小广场，就是县城里最富有人气的地方。晚上，我邀集几个来送行的朋友和专程来送我们的王东老师一起在招待所对门的小餐馆吃了一顿饭，王东老师还买了一瓶红葡萄酒，席间推杯换盏，畅叙友情，算是饯别吧。

    其实学校的造反派领导想得很周到，首批下乡的知青中，原来的保守派居多，所以他们特地派出几位所谓“站错队”的老师随队送行，可以做一些安抚工作，不至于引起大的冲突。

    我当时即兴填了一首小词，用的是热门词牌《忆秦娥》，词曰：“别友难，紧握双手心相连。心相连，风雨同舟，并肩三年。  远去天涯有何憾，苟安岂是好儿男。好儿男，红心向党，勇往直前。”端的是豪情满怀，壮志凌云。

    第三天上午，县里派车把我们分别送往目的地。招待所门前是长长的一行车队，道路两边照例是欢送的锣鼓和人群，送行的老师和朋友们就此作别。我们到祖师公社插队的两个青年组二十多人连带行李上了一辆卡车，盛校长和武家让同志也和我们同车回到公社。

    出了县城，汽车继续在蜿蜒跌宕的丘陵公路上爬行，远处山影离我们越来越近，山崖的峭壁也越显清晰。其间走过几处街镇，都是沿途公社的所在地，两边站着欢迎的人群，挥舞着手中的旗帜，不断有车子在岔路转弯，奔向各自的目标。

    当车队经过武庙公社后，后面只剩下我们和去陈淋公社的三四辆车子，我们要去的地方邻近安徽省，是信阳地区、也是本省最边远的地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