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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湾子纪事(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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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0-5 06:39:5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卜桂仁 于 2024-10-5 06:50 编辑

张湾子纪事

干部老夏

20

    转眼到了十一月份,一天公社来通知,说郑州市派下一批下放干部,随着知识青年插队,我们公社分来两位,分别到张湾和关田冲两个生产队,叫我们下午派人去接。因为我在公社的人头熟些,老程队长派我去一趟公社。到了公社,关田冲知青大老包已经先到了,他们生产队离公社比我们要近一半路,所以来的快。
    公社干部对我们介绍,下来的两位,一位姓章,原在郑州市外贸局工作,空军转业干部。老章头戴军帽,军装上绿下蓝,身材微胖,看上去忠厚老实。另一位姓夏,原籍就在本地陈淋公社,郑州市劳动局干部。老夏短平头发,稍瘦,眼眶有点凹,显得眼睛很大。一身蓝制服,脚上穿着一双半旧的绿色的解放鞋。眼珠子骨碌碌地随着我们身影转,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精明干练。
    大老包比我们高三届,性格粗犷豪放,他的父亲原来是铁路局的总工程师,知名度很高,属于“反动学术权威”,运动初期就被打倒。文革中,大老包风头很足,他们所在的造反派组织以打砸抢称著,交往的也多是学校一些知名的学生打手,对我们这些对立面的初中男生都有一些潜在的威慑力。
    不过我和大老包还算有一点渊源,我们的父辈同在局机关,彼此认识,很早的时候,我们两家曾住过邻居。只是那时候尚在孩提,彼此并无太多的交集和印象。下乡后,虽然时过境迁,但是以往派性的纠葛仍不免心存芥惕。因为不在同一个生产队,我们竭力和他保持着一个见面客客气气的关系。
    那年头军人很吃香,大老包捷足先登,已经把老章拉到手,我就没得选项了。大老包领着老章,回到他们青年组,出门的时候,我看见老章的绿军帽,已经歪扣到了大老包脑袋上。
    我帮着老夏整理行李,要替他扛着,老夏坚持不肯。他的行李打成了一个双肩背包,后面还别着一双布鞋,绿色的军挎包带上系着一条白毛巾,挂了一个白色的搪瓷水杯。啊哈,标准的老八路作风。
    我和老夏一起,走在去生产队的山路上,老夏诚恳地告诉我,他在文革中站错了队,是市直机关保守组织的头头,受到过批判,这次下来,要认真改造思想,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说:“老夏同志你放心,咱们队的知青都是些铁杆老保,我们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你可算回到自己人的队伍里了。”
     那时我年轻,少不更事,文革的特殊环境,养成了些游戏人生、玩世不恭的坏毛病,对什么人什么事都喜欢随意调侃。因为老夏是干部身份,又是从上面下来的,我便揶揄地称呼他“老夏同志”,老夏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并不介意。
    漫长的山间小路走的无聊,于是没话找话地和他逗闷子。我看着他的眼睛说,“老夏同志,你有什么爱好?”“没有。”老夏实话实说。“会唱歌吗?”“不会。”“跳舞呢?”“不但不会,而且不喜欢。”老夏认真地说。那时候社会风气不太开放,男女间交往比较拘谨,老夏好像觉得喜欢跳舞还有什么别的内涵。 “好!我们就欢迎你这样正派的同志。”说着,还转过身拉着老夏的手握了握。多少年后,我想起来这个噱头,也不知道自己当年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事后老夏回忆说,“当时我就觉得这小家伙很调皮,我得小心提防着他。”老夏中等身材,脸型偏瘦,笑的时候,露出几颗镶着银托的门齿有些发黑,显示他有过很大的烟瘾。老夏随和机敏,有深沉,也有豁达,还带着几分狡黠。

21

    我带着老夏回到生产队,老队长和社员们又是一阵欢迎。社员们老实,没见过大世面,特别对于省城来的干部,敬畏中还有些俗套。就像我们刚下来时被称为“大学生”,上面派下来的干部当然是大领导。
    我表情夸张地对众人介绍说,“这位是劳动局局长夏长林同志,”没等队干部们摆出恭敬客套,老夏赶紧跟着解释说他只是个一般干部,不是局长。
    乍然脱离了斗争漩涡的人有些空虚无聊,喜欢在周边搞些恶作剧,虚张声势,寻个嘴上快活。老夏的朋友巴世林同志下放到陈淋公社,他有时过来看望老夏,因为老巴原来在市委统战部工作,我们就戏称他为“巴部长”。
    时间长了,他们自己之间也就夏局长巴部长地喊上了,在单调乏味的生活中,当人们都被扯下虚荣的面纱,互相间不着边际的调侃也许是一种廉价的娱乐。
    当地有一个陋习,就是远方的客人到来,为了表示热情,总是要打一盆热水叫人家洗脸。如果来的不止一个人,一般是最尊贵的人先洗,然后依次轮流,最后是主人自己洗,两三个人洗过,那水一般都脏的不像样了。我不太习惯这种接待方式,所以不管到了哪里,从来不洗脸。
    老夏进屋后放下背包,社员们早已打来了热洗脸水,他解下白毛巾,径直向水塘边走去。我赶快撵出来,大声喊道“老夏同志,水已经打好了。”然后小声对他说:“这里的老社员都用热水洗脸哩!”老夏尴尬地笑着,跟我回到屋里。
    晚饭后,程桂忠同志主持知青们开了一个简短的欢迎会,老夏又要检讨自己文化革命中站错队的错误,卫新扯大着嗓门说,我们就喜欢站错队的人!真是造反派,我们还不欢迎哩!从此,我们的“家里”又多了一个新成员。
    老夏是下放干部,工资关系和组织关系都在公社,当地社员一直把他看成是我们知青的领导,尊称他为“学生领导”。遇到这种场合,老夏总是要再三解释,他和知青们一样,都是来接受再教育的,自己并不是什么领导。
    老夏下来以后,公社就把老桂忠抽调回去了。桂忠同志为人正派板执,和我们虽然没有过深的交往,不过从他的身上,我们还是感受到广大农村干部任劳任怨,勤恳质朴的可贵品质。桂忠同志和我们共同生活的时间虽然不长,他是我们步入农村生活的领路人,也算是我们落户农村后的第一位老师。
    老夏和我们男知青住在一起,睡通铺。老夏阅历丰富,晚上,我们便缠着老夏,要他讲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其实老夏是位老革命,1947年参军入党,参加过大西南剿匪,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后来在仕途上却步不前。
    老夏给我们讲的,多是剿匪过程中的奇闻怪事,包括剿灭土匪卖人肉黑店的故事,讲得惊险离奇,绘声绘色,我们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位大朋友。
    第二天,我带老夏参观队里的山林,照例是穿过山沟,爬上老鹰窝,最后登上大寨头。大寨头上天高云淡,视野开阔。老夏叉着腰,面对波澜起伏般的山形地貌与河汊纵横的田园景色,学着当地人样子,发出长长的呼啸声,社员们叫“打呦吼”。顿挫昂扬的音频可以使声音传播很远,是大别山区特有的一种抒情方式。
    我又对老夏侃起自己心中的发展远景,吹得天花乱坠。其实我当年少不更事,下车伊始,呜哩哇啦一通,事后自己都觉得狂妄的有点可笑,老夏非常认真地听着,以为是很好的想法。
    当年知青下乡,很多人都是懵懵懂懂。随波逐流,没了方向。而我总想着在新的环境下,能标新立异,脱离平庸,有所振作,实现自己的价值追求。对此,老夏评价说,我们这些青年能有做一番事业的理想,不放弃追求,就是十分难得的素质,这也许包含着老夏个人的价值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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