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木匠生涯》第五十三章 圆梦大学之五

连峰

(上接《难忘的木匠生涯》第五十三章 圆梦大学之四)

    这个极其意外的好消息对我自己的未来进步与发展来说，实可谓有如神助。指导员几乎费尽了心机，试图阻止我圆梦大学，然而苍天毕竟不负有心人，他前脚刚刚走出连队，团部招生工作组要求补缺的通知就送达到连队里，如无神助，师部政治学习的计划安排何以巧到了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假设是连长去参加师部的政治学习，指导员留守在连队里主持工作，我相信，无论如何这张渴望已久的“大馅儿饼”也不可能幸运地砸落在我的头顶上。同样的道理，假设团部招生工作组要求补缺的通知早送达一天——准确一点儿说早送达两个小时(指导员尚未离开连队)，或者晚到十天(指导员结束政治学习返回连队之日)，我仍无获此殊荣的半点儿机会。除此之外，如果参加应试的四位战友全部符合招生条件，或者只有一人被取消录取资格，抑或团部招生办不给连队追加替补名额的话，“有如神助”也是无本之木，无从说起。

    我曾经在笔记本中这样写过：在人生前进的道路上，唯有努力学习，勤奋敬业，才能抵达符合个人能力的最高峰。而运气只是偶然的，暂时的，绝不可能永远笼罩着你。此外，我还曾经写过：我不信命……。可幸运的是，在决定自己未来命运的关键时刻，我居然一次就把“偶然的”和“暂时的”同时抓在了自己的手心里，看似被指导员彻底堵死的路，现在变得畅通了，即便仍然可能有变数，至少也算清除了主要障碍，业已熄灭的火焰终于死灰复燃，冷却的铁料又可以重回铁炉加温了。由此可见，“命”我今后是不得不信的，但是，我仍将继续坚守这样一个信念：没有明确的奋斗目标和坚持不懈的努力，再好的运气也无济于事，至少不会走太远！寄望“守株待兔”去改变命运，谋求新生，那无异于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甚至自毁前程，自寻死路！

    运气真的来了，我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尽管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因为我知道那张被我脸谱化的笑脸、那座无影无形的大山、那根暂时脱缰的绳套（隐喻指导员暂时不在连队里，也是我在第《四十八章、入党无望》一文中形容干群关系的一种比喻，）毕竟离我不远，随时都可能出现在连队里，横亘在我的面前，潜在的，甚至不能排除那种颠覆性的变故随时都可能发生，我不得不暗暗地警告自己：千万不要高兴得太早，如果忘乎所以，难免乐极生悲。

    心里装着意外的巨大惊喜，夜间睡觉果如几位战友故意调侃我时所说的那样：似梦如幻，很不踏实。第二天我醒得也很早，久不擦拭，看上去斑斑驳驳，形同贴上了一层滤光薄膜的脏玻璃依旧黑乎乎的，并无例行出操时那般明快的晨光显现，划燃了火柴点烟时看了看手表，时间还不到五点三十分。但是，难以平静的心情根本就无法让我继续入睡，我又不愿躺在床上来回来去地“翻烙饼”。

    “出去走走，沐浴在清新凉爽的晨风中，或许能让自己激动的心情尽快地平静下来，” 翻身起床时，我暗暗地提醒自己，“为确保体格检查能够顺利过关，我必须加上十分的小心才行。”

    当然，产生这样的想法并非借鉴于五班班长的沉重教训，更不是受到了某种特定生活经历的启发，而是得益于一位同连战友的善意指教。他来自山东青岛，是一位六·八届的高中一年级毕业生，平时与我很合得来。他的父亲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职业体育工作者，深谙运动员在大赛之前的心理健康之道。     或许正是自幼受到这种家庭环境的熏陶，而且比我多接受了几年教育，又比我年长几岁的缘故，他颇懂得一些我从未接触过的生活常识。当得知我幸运地成为了替补，并将于次日上午去团部医院进行体格检查时，他特意赶在熄灯前来到修理班对我表示了由衷的祝贺，与此同时还极其真诚地叮嘱我说∶“你一定要认真汲取五班班长的沉重教训，去团部医院各个科室体检前，切忌不要走路太急，尽量保持平静的心态，避免考虑可能引发心理负担的事，以免心跳加速，血压增高，以至白白葬送了这么难得的一次好机会。”

对我来说，他的友情忠告无疑是及时、而又珍贵的。

    想要收拢心情，缓解精神上的巨大压力，漫步乌加河沿岸观景，静观朗朗月光下缓缓流淌的小河流水，惬意倾听水中群蛙期待温暖阳光的集体晨唱，以及藏匿在杂草丛中呼唤同伴的虫鸣声，那里固然是个好去处。但是，若从得失的角度看，又觉远了些，而坐在直线距离更近的铁匠坊旁边高高隆起的渠脊上，却不见得比在河边漫步观景的效果差多少，也不会干扰到那些尚在甜蜜的梦乡中神游的同班战友们。于是，我迅速穿好衣裤，便悄悄地闪身踱出房门外，沿着营房正前方的一段中央小路，轻落脚步，径向铁匠坊走过去。现在的时辰尚早，我不必担心可能遭遇与我同样需要早起的人。

    夏末秋初的夜晚，朗朗的晴空总是那般迷人，站在夜空下，每每仰望星空，常会想起儿时与同年伙伴卖弄时说过的谜语，由于强烈的童趣使然，且容易上口，又能调动起那些同龄小伙伴们的浓厚兴趣，进而引发许多纯真而又美好的猜想，因此，至今我还记得。那谜语说∶“青石板，板石青，青石板上钉铜钉”。只是眼下正是夜阑星稀，比不得深夜的满天星斗，纵贯南北、银光闪烁的滔滔河汉，以及皓月当空、华光四射那般绰约多姿，尽善尽美。噢，浩瀚苍穹，无边无际，不过是斗转星移，就有万千变化，这迷一样的天空，总是这样变幻莫测，让人充满了遐思和冥想！

    铁匠坊南北两侧的渠脊，是营区四周的制高点，天气晴朗的时候，战友们闲坐在渠背上，透过几里地之外那几处算不上高大，也并不茂密的树篱，向南隐约可以看到七连、三连、向西可以看到四连等连队的营区，而眼下，凭借惯性直觉依稀看到的，也只是黑乎乎的一片轮廓。在黎明前的昏暗中，凡能进入视野的地方都是附近几个连队尚待翻耕的大片麦茬儿地。脚下就是连队的战友们几乎抬眼所见、人人熟悉，并且由此向西延绵数十里地的主干排水渠——三支渠。

    水泵机房下的蓄水区较之上游的漫长渠道要宽阔得多，水也深得多，月夜下的水面平滑如镜，水色星光几呈一体。微风突起时，水波荡漾，折射出碎银般的粼粼水光，与星星点点的夜空交相辉映，盎然成趣，呆望得久了，竟至不分天上地下。猛然间又会让人一惊的是，偶有梦游的小鱼儿仿佛受到水下之物的极大惊吓似的，冷丁地哧溜一声窜出水面，然后竟如没头的苍蝇般平贴着水面，下意识地连摆鱼尾，飞也似地向前方飘滑出去。银白色的鳞光闪处，直搅得水花飞溅，微澜声碎。然而，惊见之余，却又使人浮想联翩，神驰心醉。待到扇形的层层波纹散失殆尽，却见水色星光仍呈一体。

    夜，静极了，偶尔传来一两声梦呓般的虫鸣声，也会打破这里的沉寂。我一向喜欢蛐蛐儿和蝈蝈儿这样的小精灵，儿时常常怀揣一两个装有蛐蛐儿的平底陶瓦罐儿(情急时，甚至盗用过家中捣蒜用的沙陶罐儿和父亲喝茶的大号搪瓷水杯)，以及分装在几个备用蛐蛐儿的小纸筒(通常先用半张作业纸卷在食指上，然后再将顶端的纸头向内翻折，直至封口。另外一端须在装进蛐蛐之后，以同样的方式向内翻折、封口，即成全封闭的圆形纸筒。纸筒中的蛐蛐要么冠以自认为响亮的名头，比如三国鼎立时期的第一名将“三姓家奴——吕布”，或西蜀五虎上将之一的“猛——张飞”，要么冠以水浒英雄的名头，比如“豹子头——林冲”、“黑旋风——李逵”等。需要另行“选将”厮杀时，随意拆开封口一端，出口对准瓦罐，再用指尖轻弹纸筒，冠名的蛐蛐便会跃入厮杀的瓦罐里)，兴致盎然地四处寻人去争斗。此时此刻，我正是好心情，听到那悦耳诱人的振翅声，便童心再起，忍不住循着声音，蹑手蹑脚地朝它靠近去。然而，它却机敏得很，听到脚踏青草发出的窸窣声，顷刻之间便会销声匿迹，再难闻其声，觅其踪了。

    眼前的这条排水渠曾经为我和几位铁匠提供过许多便利，尤其是在炎热的夏季，在熊熊炉火的炙烤下忙碌了一整天，总要想些办法消暑纳凉，并把通身的汗渍冲洗干净。铁匠坊恰好是近水楼台，收工后，大家常常脱去外衣，争先恐后地跃入没膝的浅水中相互撩水冲洗，或者竟如游鱼般潜入到深水区。不过，渠水虽然清澈凉爽，却含有大量的盐碱，以及化肥和各种有机粪肥的残留物质，因此，只要时间上允许，又不犯懒，大家也会提前预备好井水，再沾湿毛巾认真地进行擦洗。

    想要顺便解解馋，只要大家需求强烈，又有共同的意愿和乐趣，也会使用自制的抄网，或者找来大号的细筛子，捕捞一些日渐稀少的小鱼儿小虾吃。不过，在饥饿难耐，而且时机欠佳（指特定时期的“渔汛”，此处专指抽排水阶段那些处在繁殖期，且须逆流而上的黄河鲤鱼等）的情况下，这种做法就显得有些得不偿失了，及至累饿交加，眼前金星乱舞，未必就能如愿捕捞到足够充饥，或者能够解馋的真货色。

    此外，为调动大家钻研锻造技术的积极性，每位铁匠都能全面掌握锻造技术，我常把从其他连队打探到的相关技术或经验教训说给大家听，甚至故意说些不着边际的技术“要领”，借此引起大家深入钻研锻造技术的浓厚兴趣，进而提高大家的锻造水平。

    每在这样的时刻，铁匠坊内外，排水渠上下，总是充满了大家的欢声和笑语，日子虽然过得艰苦一些，但是，战友们个个勤奋敬业，团结互助，又会让人觉得很充实。总之，这里的一切都是值得珍惜，值得怀念的。

    起床的哨音响了，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面部的肌肉顿觉松弛下来。我知道，那是桩桩往事渐渐凝聚在脸上的痴笑。没错，就是痴笑！因为，此时此刻我仍然沉浸在回忆过往的那些旧事时，完全放松的好心情里。

    返回营区，我径直去了连部。昨夜醒着的时候我已经计划好，起床后先与通讯员商量一下，希望他能提前半个小时去团部跑交换，我搭他的顺风车（专门用于文件交换的交通工具——毛驴车）去团部送档案，做体检，早饭要么返回连队吃，要么带上干粮在路上吃。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洗漱，听明白我的意思后，他当即表示说∶“这是你人生中的头等大事，没什么好商量的，我这就去食堂，随便拿上两个凉窝头什么的，就在路上吃。”

    赶到团部时，各个机关刚好上班。按照通知精神，我先去政治处递交了连队出具的介绍信、评议材料，以及我的个人档案等。经过逐一审核验收，一位现役军人给我开出盖有公章的体检通知书后，转身与一位身穿深灰色制服，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悄悄说了些什么，然后和颜悦色地告诉我说∶“拿上这张体检通知书，先去医院做体检，体检完毕，你还得回到这里，有一些具体事项我们需要向你当面交代清楚。”

    尽管事先得到过那位青岛战友的善意点拨，我一到团部医院也时时地提醒自己：体检前要尽量放缓脚步，放松心情，只把检查当作一次正常看病也就是了。但是，当我进行第一项检查时，还是感觉到多少有点儿紧张，五班班长的不幸遭遇总在不经意间闯入脑海里，直到亲眼看到体检医生在表格中画上了我希望看到的对钩，才彻底放松了心情。检查的项目并不多，除验血尚需时间确认是否合格外，我在所有检查项目的表格中都看到了仿佛正在欢蹦乱跳、而且令人感到赏心悦目、表示通过的大符号。

    再到政治处时，为我出具介绍信的那位现役军人还在那里，看到我时，他简单问了几句体检情况，然后笑了笑说道∶“怕你检查身体时太紧张，所以没跟你明说回来干什么。依照招生工作的相关规定，政审和面试工作须待体检项目全部合格后才能依次进行，但是，由于时间的关系，也避免让你多跑一趟团部，你现在就去隔壁房间参加面试，结束之后你就可以返回连队等候通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