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百态(五)
真是乐死人
“今天的酒桌上,想起了一件事,两边一对照,这事真叫神,昨天他崇洋,他是土老帽,今天咋就、今天就换了个,换了个,真是乐死人,真是乐死人……”
数月前的一件事,今天想起来真是有乐儿,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个世界变化也太快了。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秋天,是个美丽的季节,大地穿上了一件金黄色的毛衣,片片枯黄的树叶飘落下来,好象是几只彩色的金色的蝴蝶在空中飞舞。
虽然已是秋天,可是秋傻子犯了病,临近正午,太阳火辣辣的,一丝风也没有,树叶低垂着,蝉儿高叫着,吵得人心烦。俺还在为没想好吃什么犯愁,忽然手机响了。根据经验,这个点儿来电话,八成又有饭局了,真是想吃冰下雹子,天随人愿。
“喂,干嘛呢?”对面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但毕竟是电话传声,俺怕认错人,还是先问了一句:“请问你是谁?”
对面传来不悦的声音:“嘿,我靠,你小子真是小乳牛拿大顶,牛X朝天了,出了本书,就连我的声音都都听不出来了?”
“翔子,你小子在哪?”这下听出来了,是俺一个发小,光屁眼儿一块儿长大的,当年是个嘎小子,嘎的冒泡。拜政策所赐,在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中躲过一劫,如今在北京某科研单位上班,混得人模狗样的。好久没见,他来电话干嘛。
“我就在你们这,一上午给你打了N次电话,你小子就是不接,真是小乳牛临产,牛X大了。”我靠,今儿个这小子没过两句话,嘴里还没离开牛X。
“行了行了,刚才手机充电,没带着。嘿我说你这祖国心脏里的人,今天怎么有空到我们这小地儿来了?”俺赶紧解释了没接电话的原因,又转守为攻道。
“东来顺羊肉,拿哥们开涮是不是?我是出来办事路过,怎么,不欢迎啊?”这小子嘴里刚离开牛X,又一口咬住羊肉了。
“说什么呢?以前叫你来,你小子老拿糖,今儿来了,中午给你接风,叫着老岳和大山,哥儿几个好好喝喝。”
“得了得了,我就在老岳这,我们都说好了,今天由他安排,中午十二点,春都饭店201房间,老岳说离你家不远,你扛个脑袋带张嘴准时到就行了。”
内退在家,每天除了自己写点东西也没什么事,阴天打孩子,闲的难受。见朋友心切,刚过十一点半就出了家门。饭店离家不远,没一会儿就到了,那三个哥们还没到,只好等着。
十二点之前,终于到齐了。亲亲热热寒暄一阵,坐下开始点菜。这个饭店最拿手的是扒肘子,哥们好久不见了,自然要上一个。嚯!真是不赖,糖色熬得正是火候,那颜色看着就诱人;炖得烂烂乎乎,往桌上一放,突突乱颤,香气四溢,令人馋涎欲滴,果然名不虚传。
老岳真够意思,从兜子里拿出两瓶老三档迎春酒,这种酒曾经在八九十年代风靡一时,有北方小茅台之称,饮誉华北。如今市场上早已经见不到,据说眼下已经炒到三百多一瓶,平时我们一起聚的时候他都舍不得拿出来,今天竟然一下就拿了两瓶,可真是豁出老本了。
酒过三巡,翔子喝酒二五眼,已经微醺了,唉,肘子好吃难拆开,拉不开,扯不断。这小子忽然嘟囔道:“真费劲。”说着,竟猫腰从自己的兜子里掏出刀和叉子,把一大块肉装进盘子,就像在西餐馆吃牛排一样,切一块,叉子一叉,送进嘴里,连连称香。俺一看,差点笑喷了。记忆的闸门洞开,回想起往事……
这小子跟俺虽是发小,可是说话常常尿不到一壶去。俺是纯粹的民族主义者,他则是西方社会的崇拜者,尤其是在他老婆去英伦三岛读研时,他去陪读,刷盘子争了万把英镑,回来之后,更是对西方的社会制度崇拜得五体投地。记得八十年代,俺刚刚分配到某研究所廊坊工厂,与他虽说不是一个单位,但同属中国科学院。有一次与另一个同学去北京,翔子和另一个发小请客,他说去一个比较有名的西餐馆吃西餐。俺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这玩意,只好向他请教。嘿,你猜怎么着?这小子乜斜着一双小眼,带着嘲弄地说:“切,没吃过猪肉,还看过猪走啊?跟你们说啊,吃西餐最重要的用具是刀和叉,右手拿刀,左手拿叉,用刀切时应由外向内,两只手都在桌上时,记住用手臂轻轻压住台面,不要用使劲切。千万别露怯啊。”我靠,小子太气人了。
说实话,当时俺只是听说过西餐,不过当时电视还少得可怜,别说吃,都没见过怎么吃。一是出于好奇;二是客随主便,只好憋着一口鸟气就跟着他们去了。
进去之后环顾四周,果然与平时去的餐馆不一样,里边的客人西服革履,举止儒雅,还有不少黑的、白的、棕色的老外,俺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都傻眼了。
坐下之后,翔子装腔作势地拿过菜单,熟练地点着俺从未听过的菜名:“一份南瓜浓汤,一个水果沙拉,一个煎牛扒,……两份面包片,一份黄油,一份果酱。”
与俺一起来的那个同学,使惯了筷子勺子,乍用刀子叉子十分不习惯。那个同学笨手笨脚地费了半天劲,刀子和盘子的摩擦发出“吱吱”的声音非常刺耳,可就是切不开一块牛扒。
翔子捅了他一下,熟练地切下两块牛扒送到他的盘子里。好不容易吃完这顿饭,出来之后蓦然觉得,这顿饭吃得比干活还累,而且甜腻腻的也不好吃,尤其是那半生不熟的牛扒,什么玩意。
回来之后,我和那个同学都发誓说,下次就是打死也不去吃这个鬼西餐了。然而星移斗转,人间嬗变,当初跟俺一起吃西餐的那个同学,成了爆发户,从此言谈举止全变了,说话时常常拽上两句外语;当初的誓言早就抛到九霄云外,西餐馆成了他经常光顾的场所,什么法国牛扒,意大利披萨也成了他的最爱,刀子、叉子使起来得心应手。有一次他为了炫富,邀请我们去吃西餐,俺故意问他:“当初你不是说过,打死也不去吃西餐了吗?”他满不在乎地说:“那时咱们是土老帽,吃惯了中国的熬炒咕嘟炖,喝惯了又辣又冲的二锅头,根本不懂什么营养养生,也不知道洋酒的好处。现在咱们趁钱了,也开眼界了,人家西餐就是讲究,人家法国人常喝葡萄酒,那好处多了去了。”一副暴发户的嘴脸。
俺虽然不至于仇富,但最看不惯这种张嘴“中国如何”,闭嘴“人家怎样”的论调,就好像自己不是中国人似的。但毕竟是同学,人各有志,也不能说什么,于是,借口有事,和别的朋友一起去吃俺中国的“熬炒咕嘟炖”,喝又辣又冲的二锅头去了。
看到翔子手里拿着刀子、叉子,嘴里大嚼着扒肘子,满嘴流油,俺不禁笑道:“哎,我说老弟,你说是那个法国牛扒好吃,还是咱们的扒肘子香啊?”
俗话说:酒后吐真言,这小子今天没少喝,也没有了平时的“矜持”,大着舌头含糊不清地说道:“靠,看来咱们哥们就是吃肘子的脑袋,说实在的,那……那他妈半生不熟,还带着血津儿的东西,真的不叫玩意儿。”
俺听了,不禁哑然失笑,当初信誓旦旦不吃西餐的转性了,如今曾经极力推崇西餐的又回归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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