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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福星,是上世纪60年代末,我下乡镜湖畔H村时,居于北端自然村的中年老农。高高的个子,背部略微显驼的身材,拥有一张古铜色布滿岁月蒼霜的脸。浓浓的眉毛丛中,过早地生出了寿眉。穿一袭当年乡村中时髦的旧中山装,皺巴巴的。说起话来,笑口常开,虽眼角的''电车轨道''明显,但却很有幽黙感。
当地农村有句俗话,叫''身长力不亏''。应当说,大福星确实是个田作上的好手。上岸能挑(担),下船能摇(船)。跃进年代入了党,后来还当起了生产队长。因此,常在大队的公众舞台上现身。因当年我是团总支班子成员,故在大队开会时,有幸与虽在河对岸的他接识。
( 插图:水乡老农 。图文无关 )
听人说过,大福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从他的言谈举止看,当地人称他为:''天上一半,地下全完'',知之甚广的''草木才子'',并不为过。
所在H村合作社,曾是个高产社。早在1958年初,是浙江省首个粮食亩产超<<纲要>>的先进单位。由于地处铁路、公路、水路要津,常常不乏有领导来光顾。1959年上半年一天,公路上停下几辆小车,接着便有一拨人马,沿着石板路进入H村。不知是事先接到座谈通知,还是见有人来去赶热闹,反正那天大福星是与几位领导握了手的。他绘声绘色的夾生''绍普''话,也多少插上了几句。事后得知,这几位下基层调研的首长来自中央。其中,有曾在延安时期任党的总书记、八大政治局候补委员的张闻天;有国务院副总理习仲勋,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和平老人''邵力子等。从此后,大福星遇人常常四处夸耀,将此事引以为豪。说自己的手是与中央首长握过,云云。当然,从中也掺入了自己的东西。
时过境迁.六七年后,那场史无前例的动乱席卷神州,这些首长先后被打倒或打入冷宫 。大福星也''与时俱进'',换了口氣。据知情者私下告知:大福星很会跟形势,马上说:''手是人家要握的,又不是我要握''。 ''这只握过黒帮的手,是只臭手,要斩了它'' ! ...... 但话说归说,却从未有人真的看他操过刀。后来,这也成了人们背后议论他的笑谈之一。
人们对大褔星垢病的,倒并非''握手风波,''而是他作为党员、队长违反计划生育的问题。为了生个儿子,大福星闹出了不少动静。从50年代初开始,连续有了七个女兒,仍乐此不疲。大女兒早已出嫁,生下外孙。人们刚刚见到他那梳着''牛屎头''发髻的老婆,畅着胸用干瘪的奶子,毫无顾忌地在公众眼下给小女孩喂奶。过后不久,有人向大队报告称:大福星那位脸与脖子上的皮肤,已皺得象老母猪皮似的女人,肚子又明显地挺了出来。记得此事在70年代初,省里一份计生简報,专门作过通報批评。大福星仍我行我素,''锲而不舍''、置若罔闻。
当年,计生没法规,处罚缺手段。人们只是旁敲侧击说他:大福星,你晚上专门做这只戏文? 他只是笑而不答。上面批评,他虛心接受,但背后坚决不改。宁愿开除党籍、撤了队长,大队也拿他没办法。记得一次我与大队知青干部阿根,与大福星调侃说笑,为他老婆肚子里的孩子取名。当年大队间门口贴有一副对联叫:可上九天摘星,可下五洋捞月。我说:你生男孩,就叫摘星,女孩便叫捞月。阿根拍手叫好,大福星仍然笑咪咪地没啥反咉...... 。这后来,我就应征服役,去了部队。
事情过了许多年,我从部队退役进了机关。一次去H村,听阿根说,大福星后来真的摘了星,果然生了一个男孩。这时,外孫都能抱舅舅了,老太婆终于去绝了育。老来得子,大福星异常亢奋,大张旗鼓地办了剃头酒,还放了去邪的炮仗。村里的人都说,大福星真的有福气! 我心中,当然也为大福星感到庆幸。
此后,大褔星对宝贝兒子''摘星''是藏着掖着,宠爱有加,远远超过了被戏称为''七仙女''的七个女兒。从毛头开始,到小学、中学,好歹想培养出个大学生。无奈儿子不给力,总是差了那么一大截。事至如此,大福星倒也能看开,虽然望子成龙的希望终未成功,最后进了当地一家乡镇印染厂看锅炉,但也总算有了一份正当的职业。一家子的日子,过得也其乐融融。
某一天,也许是从小受宠,不修边幅;也许是违反了操作规程,还是喝了酒,或是什么原因,染布的锅炉瞬间中发生了爆炸,在炉旁上班的''摘星''顿时倒在血泊里。...... 中年得子,老来丧子。大福星还未及给儿子成婚育孙,却白头送黑头,颤巍巍地洒泪为他办起了丧事。......
后来某次,在村口遇见阿根。他告诉说:''摘星''死后,大福星如同祥林嫂似的,整个儿变了一个人:脸上不再带笑容,背也更驼了,嘴上老在口中念念有词地痛惜早夭的兒子......。 突闻此噩耗,实在令我难以接受,而为此唏噓不已。想上门去安慰一下大福星,但又想不出用何措词来宽慰,怕再次触痛他内心那滴血的创伤,也就转而打消了念头。
没出几年,大福星也隨''摘星''走了。事情至今已过去了好多年,也不知怎的,这个有血有肉的老农民,数十年前的的一笑一濒,却会常常出现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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