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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岁月】之三十 末日的偷窃
这回是真的要走了。其实在我闪电般的办完所有的调转回城的手续之后,就可以马上回到城里和我的家人团聚,再到母亲的单位上班去了。这对我来说本是一件突如其来的大好事,我不怎么的却开始犹豫了。我是确实是想快些回到城里去,重新开始那种星期天能看电影、节假日能够逛公园,休息日能上图书馆看书的,文化性质的都市生活。我也早就自认,我肯定不是能在农村干一辈子农活的料。可是又一想就在我前途迷茫、走投无路的时候,还是星星屯的大地和父老乡亲以宽广的胸怀接纳了我,四年的知青生活使我已经从心里把这当作了我的第二个故乡。
四个年头的日日夜夜,四个年头的寒暑春秋,我和这里已经有了怎么也割舍不断的亲情,我还真的舍不得走。于是我就在报到的时候和新单位的领导说,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和大队那边交割完,还得回去一下。先给我几天假吧,就等我一个星期后回来上班好了。单位的领导很爽快的答应了我的请求,于是第二天我就又回到了星星屯。
回到星星屯后,我先是回到了知青点,把从城里带来的烟糖向我的弟兄姐妹们撒了一圈,在和他们简单的聊了几句后就向前院的大队部走去。我想我的回城手续已经办完了,该到了向领导们摊牌告别的时候了,怎么也得打声招呼吧。可到了大队部进屋一看,书记和主任都不在,只有一个新上任的民兵副连长兼治安员的老刘在看家守电话。他是个刚来这里时间不长的复员兵,平日里我俩的关系还是算不错的。在互相点着烟以后我就先和他说了我要回城的事,他吃惊得咂着嘴惋惜的说:“老哥,太突然了吧,我可还和你还没呆够呢,你就要走。真的把老弟闪一下呀。”沉默了一会他说:“行了,回家毕竟是件好事呀,有了个正儿八经的香炉碗也强似窝在这里爬一辈子垄沟。这么的,你先回去忙你的,下晚儿我再去看你。”我答应着走出了队部大院,又在屯里的前街后院的串了几家门,看了看几个平时就不错的当地老乡。这不,唠扯唠扯的,等回到知青点太阳就快下山了。
吃完晚饭后不一会,连副老刘就带着他的小舅子来了。他站在门外向我勾了一通手指头,神神秘秘的把我叫出屋后,就扔给我一条麻袋说:“你都要走了,我也没什么好送的,咱仨今晚出去一趟顺点果给你带回家去吧。”我一听这话就吃了一惊,心里开始犹豫起来。
我知道这“顺”的意思就是上果园去偷。其实这样的事我在刚下乡插队的时候也没少跟大家伙干了。但是我们当时也是奉行“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自己大队的果园我们是从来不去“顺”的。真要“顺”就到别的屯子的果园里去“顺”。既然是“顺”,刚开始还是“顺”的时候多,但是后来就越来越不顺了。因为别的大队的插队知青们的“顺”风也都迅速蔓延起来,不但是偷果,而且还锯树枝,弄得满地一片狼籍。搞到了让当地的人们都深恶痛绝的地步。
为了杜绝我们再有“顺“的念头,周边所有的果园都加强了防范措施。果园里都搭上了高高的木架,安装上了探照灯,还把大队的武装基干民兵都派上了用场,一到晚上就如临大敌、轮流值班的加强了看护。
在那以后,各知青点的散兵游勇们再出击时就不免连连受挫,有时还全军覆没地叫人家逮了个“现行”。他们所在的大队还得派专人去把这几个惹祸精要回来,当然,人家好容易把人抓到手了,也不会轻易的给你。所以每次去领人的干部对人家又是说好话,又是检讨的弄得好没面子。后来一赌气就谁也不去领人了。也说得好:“怎么回回都是你们知青叫人扣下?既然是你们自己惹的事儿,你们自己去领人吧。我们可不再陪你们去现那个眼!”
是的,我们的部分知青有时也干得确实太过分了点,比如说吧,一到果树开始谢花座果的季节来临的时候,我们知青每人腰上的钥匙串上,除了经常挂着的钥匙和指甲刀之外,还增加了喝汤勺子水果刀,刷鞋刷子旱烟包的设备。我们都号称这是知青夏季生存必不可少的“四大件”。其功能就不用说谁都明白,只有刷鞋刷子的正常功用与附属作用略有区别,因为它除了能刷鞋以外还能刷桃子上的毛。
这些东西当然都是在晚上用的时候多。每当半夜时分我们知青点的几个“顺风大侠”扛着麻袋满载而归时,知青点里的男生女生都无一例外的欣喜若狂,团团围坐在一起,美滋滋的尽享这些带有“贼腥”味儿的硕果。
在刚下乡插队的那段日子,由于好奇和好玩,我也曾随着大帮人马出去上周边屯子的果园“顺”过几回,再后来在我当上了团支部组委和民兵连长以后,也就逐渐的“改邪归正”了。可是今天经老刘这一鼓动,我不安分的心不免又痒起来了。虽然我明知道那并不是什么光彩的“壮举”,但是很有刺激性。我至今也不会忘怀,在偷窃不“顺”的过程当中被人家追得翻山越岭落荒而逃的惊险场面,那才叫真正的刺激和快意!如今,刘连副的诱惑又再一次激发了我出去冒险一把的豪情,我也就义无反顾的拿起麻袋就和他俩向着八华里外的满家沟果园进发了。
满家沟果园,是一个两山夹一沟的自然屯,两侧的山梁上栽满了苹果、梨、桃、李子等矮棵果树,它隶属英城子大队管辖。对这里的地形我还算是比较熟悉的,因为以前就不止一次的来“顺”过。虽然是摸着黑,但我基本上也是轻车熟路。也就一个小时吧,我们就顺利的到了目的地。为了保险起见,我们仨在山梁上蹲了一会没有立即下山,只是在悄悄的观察他们果园守夜的巡逻规律。直等到夜交二更的时候,我们听着果园里边确实没有动静了,估计可能是回窝棚打盹去了。我们这才蹑手蹑脚地下到了果园中间,爬行在果树趟子里间种的谷子垄里四处搜寻。
既想“顺”一回就要“顺”个值当,一般树上不咋的,品种不好吃的我们不要,就奔那有黄元帅品种那块林子。到了地方以后,我们仨就悄悄的分散开来,每人把着一列果树开始摘果。既然是“顺”,就要求有“顺”的程序,具体的操作法是:先把麻袋口的两端用绳子拴好挂在脖子上,然后再腾出两只手,在树上摸索,只要是大个的就两手交替的摘下往麻袋里装。动作要和谐,手脚要麻利,还尽量的别弄出响动来。一定要在十分钟之内装满扎上袋口,然后就准备开溜了。
果然,按照事先约定的时间,从老刘那边传来了约定好的五声轻轻蛐蛐叫,接着从另一趟也传来了蛐蛐的叫声,这是事先约定好的“得手了”的暗号。这就是说按土匪的黑话来讲,该到“扯乎”(撤退)的时候了。我心里一喜,连忙也回了五声虫叫后就慢慢得向他俩靠拢过去。三人会合以后,我们就鱼贯而行悄悄的向山上爬去。
有人说过,一个人如果遇到办什么事情觉得太顺当了,那就最好要先冷一下才好,否则没准儿就会乐极生悲。现在看来这话是确实有些道理。正当我们哥仨还有三五十米就要走出了果园的边界,乐颠颠的以为要大功告成的当口。这老刘的小舅子不知怎么一不小心的就踩翻了一块石头,他自己“啊呀”的一声惊喊,这一下可就闯了大祸了。立即惹起了一片狗吠,好几处都传来了:“谁,出来!”的喝问声。紧接着,就见好几道手电筒雪亮的光柱向我们藏身的地方扫来我仨一看要坏事,就顾不得寻原路返回,赶紧穿过满是刺槐的树障向山上拼命逃去。一边跑一边听得下边已经是人声鼎沸,狗吠枪响,在距我们约百米之遥的树丛中,七、八支手电光伴着土枪的轰响一齐向我们快速逼来。眼看着追兵越来越近,看来我们如果不马上扔掉负重的麻袋肯定是难以脱身了。于是我就和他俩商量:“要是顺不了就赶紧甩了吧,让人抓住就麻烦了。”可老刘说:“费劲心机的来一回,这么轻意的就还给他?!先跑着再说。”于是我们哥仨就重新抖起精神拼命的向山上猛跑。山势越来越陡,路也越来越难。任凭我们怎么使劲,那些追我们的人的喊声离我们还是越来越近,狂吼的狗叫声简直就象在我们的脚下发出一般。
就在我们逃得筋疲力尽几近绝望的时候,老刘的小舅子又蹬翻了一块大石头,那石头发出了咕碌碌很大的声响蹦跳着向山下滚去。没曾想这一下把下面的追兵给吓坏了,惊慌得大呼小叫的赶紧向两旁躲闪。下边的人们立刻都暂时停止了追击,只是干吼着放着枪,就是不敢进前。我们一看这个歪打正着的办法还挺有效,就干脆一边往下蹬石头一边向山顶继续攀登。直到人声远了,电光灭了,狗叫稀了,才开始大喘了一阵子气。此时我们才感到浑身的衣服早叫汗水溻了个透湿,在逃跑的过程当中因为慌不择路,枣刺棵子蒺藜秧子把大腿和脚脖子都刺破了,经那汗水一浸夜风一吹哪都火辣辣的疼。可是我们现在已经顾不得上这些了,只是想快些寻路回家,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等我们逃到了这里,定下神来才发现我们已经迷失了方向,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想看看北极星断一下方位吧,这时的天空已经阴得一片漆黑,星月皆无。飒飒的冷风还带着冰凉的雨丝打在我们的脸上。四周漆黑一团,我们已经完全丧失了方向感。没了一点辙,只好往前一点一点的摸索着在山里转悠。
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直转到了精疲力竭的时候才看到天边隐约的有了一条灰白色的亮线。呵,天亮了,那边才是东方。借着微弱的晨光才懊丧的发现,我们居然绕着果园周围的山脊足足走了一宿,这可真是不“顺”到家了。本想再带回些给知青点的同伴尝尝,可老刘说:“还是算了吧。这本来就不是什么明面上的事,你还怕动静不大呀?再说,你就要走了,过这村还有这店吗,还是赶紧都拿家去吧。”不由分说的一清早,他就搭个进城的胶皮轱轳车都给我捎家去了。我的心里自然也是感激不尽,可还是有些心虚。不过,反正这些都过去了。这也是我在下乡插队四年的知青生涯中最后一次不光彩的偷窃经历,好歹的也算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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