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叶小青 于 2016-2-11 00:01 编辑
有朋自远方来 那是一九七六年的仲夏,我已转点到凯里县舟溪公社插队。一天,突然收到挚友老申的来信,告诉我近期他将到省城出差,某月某日乘某次列车从省城回凯里转车,届时一定到舟溪来看望我,一叙旧事。 老申是我的校友,转点前我们在同一个公社插队,此时他已调到县公安局工作。有朋自远方来,自然是不亦乐乎,况且还是挚友老申呢。收到来信后的几天,我都高兴得不知所以,掐着指头计算着他哪一天才回凯里,并且盼望着那一天快快到来。要知道,老申可是我转点后第一个来看望我的人,由此可见我们的友谊有多么深厚,这种铁哥们的关系一直保持到现在。 我们生产队有一个夫家姓杨的苗族老奶奶,说来很惭愧,我至今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当年只是跟着村里的同龄人管她叫三奶奶。大概是她已去世的丈夫在家中排行老三,她自嫁入杨家后,随着时光的流逝,村民对她的称谓便从三嫂子、三伯妈变成了三奶奶。 三奶奶的家就在我的住房旁边的高坎上,是一幢典型的苗族风格的吊脚楼。三奶奶一年四季穿着自己手工纺织的民族服饰,上身是藏蓝色手工土布衣服,下身穿着靛青色缀白边的手工土布百褶裙,腰间围着一条绣着各种花纹图案的大红腰带,头上总是一丝不苟地绾着高高的、大大的、圆圆的发冠。我怀疑,现在某些女式大盖帽的设计灵感,就来源于苗族妇女的发冠,戴上它能使女性显得更加妩媚、更加可爱、更加性感。三奶奶继承和发扬的苗族传统服饰,在现在的苗族女青年身上已几近失传,除了在传统节日这样有限的时间内,已经很难再见到了。 身材瘦小的三奶奶,对于当时的我简直就是一个传奇故事。也许是心有灵犀,也许是三奶奶善良、博爱的本性使然,每当我感到特别无助的时候,她总会及时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从围裙里掏出几个煨得散发出甜丝丝香味的红薯,或者是几个圆圆的糯米糍粑,或者是一大把时鲜的蔬菜,也有可能是一坨嫩嫩的自己点制的豆腐。尤其神奇的是,三奶奶送东西给我的时候,往往正是我山穷水尽或者极需要帮助的窘迫时刻。这不,就在老申信中说要来的头一天傍晚,我正在手忙脚乱地做饭,三奶奶居然送来一条活蹦乱跳起码有两斤重的鲢鱼。我敢打包票,三奶奶肯定不知道我将有贵客临门,原因很简单,这里谁也不认识老申,因此我完全没有必要告诉任何人。在那每个人肚子中的油水都极度匮乏的年代,一尾鲜鱼何等地弥足珍贵,想一想都会让人馋涎欲滴,当时我的感激之情您现在也许也能想象得出来。更加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过了不一会儿,三奶奶又打发她的小孙子,给我送来一瓶她自己酿造的米酒。哦,善良的三奶奶,您的恩情我真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无以报答——四十年后的今天,三奶奶也许已经作古,愿她老人家在天之灵安息吧。现在回想起来,那几天正好是插秧的大忙季节,三奶奶可能是想让累得腰酸背疼的我,在补充营养的同时,喝点小酒解解乏。三奶奶无私的、不图回报的关怀帮了我的大忙。托三奶奶的福,她老人家在无意之中已为我备下好酒和下酒菜,只等明天老申来畅饮。 我将鱼暂时喂养在水桶中,明天再烹制。 第二天,我早早地就出门,提前到达火车站等待。可惜,天不遂人愿。约定的那趟火车终于姗姗到来,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我望眼欲穿也不见老申的身影。几天以后收到老申的来信说,因公务紧迫,他已于两天前被上峰急召回县里。虽说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公务在身,实在是身不由已,上峰有令不可违。并向我表达了十二万分的歉意,希望我能理解。此乃后话。 就在下车的人群快要散尽、我对老申能否如约到来感到绝望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他和老申一样也是我的校友,转点前我们在同一个公社插队。二胡是他的绰号,不是因为他二胡拉得好,而是因为他姓胡,在家排行老二,所以叫二胡。 二胡与我极为相熟。他所在的生产队,位于我去公社的必经之路上。每次赶集,我们都会聚在一起聊天;在枯燥乏味的乡村生活中,百无聊赖之际,有时候我们也会聚在一起喝酒、抽烟、谈女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经常就着一盏昏暗的小油灯熬更守夜打麻将,输赢就在几支烟。那麻将还是我用楠竹刻制的。那个年代,打麻将被称为封资修的余毒,如被好事者发现了报将上去,很有可能是要挨批斗的。好在在那个边远的乡村,当时的村民们大都不知道麻将为何物,因此,我们在一起“聚众赌博”都能相安无事。说来也怪,信不信由您,回城后直到现在,我再也没碰过麻将和香烟,不是要刻意地去戒除,而是自然而然地没了兴趣。当然这也是后话。 没有接到老申,却意外地遇上了二胡,我在失望之际略为感到欣慰。我发自内心地盛情邀请二胡到我的生产队去玩几天。说得自私一点,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异乡,特别渴望能有个老友来看望我。他乡遇故知,而后秉烛夜谈,在微熏中,这是何等惬意而又富有诗意的事儿,难怪得要被古人推崇为人生四大幸事之一,何乐而不为呢。您说是吧? 然而我没有料到的是,二胡竟然婉言拒绝了。他的拒绝让我失望、非常失望。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回到生产队后叫来一个铁哥们、重庆知青小段,我俩恶狠狠地把三奶奶送来的那条鱼、那瓶酒给消灭了。 回城以后,偶尔在街上与二胡相遇,都是行色匆匆,客客气气地寒喧,说些今天天气之类的废话,全然没了往日的那份浓情。有时候也想问问他当时的想法是什么,但想想还是忍住了,没问。 其实我也知道,那些个前尘往事,不提也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