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李家 于 2016-5-6 17:33 编辑
弟妹亚萍 在我们集贤煤矿这一拨宁波知青里,阿国与亚萍结婚最早。那时矿上刚刚交付了一批家属房,阿国悄悄地给领导送了两条牡丹牌香烟,顺顺利利地分得了一套36平方的房子。亚萍从隔壁张婶那里学会了擀面条、包饺子,又在房前房后种了一些茄子、豆角,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有一天,亚萍去打酱油,看到小卖店前面停着一辆拖拉机,车厢里装的是一条条大大小小的红尾鲤鱼。 我们集贤矿并不靠着大江大河,市场上偶尔能够见到的都是从附近甸子里捞上来的鲫鱼、鲶鱼,这车里的鲤鱼,分明是刚从富锦、同江一带运来的,大的足有五十多公分长,小的也有五、六斤重,那卖鱼的正扯着大嗓门吆喝: “大鲤鱼,新鲜的大鲤鱼。大鲤鱼,松花江的大鲤鱼。” 听说小卖店前来了新鲜鱼,矿工家属们纷纷赶来抢购。亚萍看那鲤鱼,眼珠是鼓着的,闪着玻璃弹子一样的亮光。一问价,一元一斤,心里暗暗吃了一惊。 亚萍的老妈是小菜场的营业员,每年冬季,东钱湖的淡水鱼上市,胖头、白鲤每斤2角1分,鲤鱼2角5分,最贵青鱼也不过是3角,眼前的鲤鱼竟然要价1元,亚萍心里打着盘算,一时不敢下手。可是亚萍并不了解,同样的鱼,因为生长在不同的水质里,其口味就有很大的差别。宁波的淡水鱼都有一股泥腥气,尤其是鲶鱼,即使是放足了生姜、米醋、料酒杀腥,煮熟了还是难以入口。可是东北的鱼,长期生活在低温的水中,吃起来几乎感觉不到丁点腥气。当地有一句俗话:“鲶鱼炖茄子,撑死老爷子”,鲶鱼也是公认的美食,鲤鱼则是可以晏请贵宾的大菜。 人越围越多,卖鱼的一条又一条的过秤,一笔又一笔的收款,忙里偷闲的,他又继续他的吆喝,而内容已经作出及时的补充和更新: “大鲤鱼,新鲜的鱼。一元一斤,不讲价,不砍零……” 这时候,五—六重的鱼已经告罄,剩下的都是十几斤重的。亚萍原来想买半条尝鲜,后来准备买一条小的,眼看再不下决心就要空手而归了。卖鱼的对她说: “我说老妹,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这鱼卖一元一斤一点也不贵,现在是4月底,再过仨月,同样的鱼,我六毛一斤卖给你。你说为啥?现在的鱼叫开江鱼,东北的‘四大香’知道不?‘开江鱼、下蛋鸡、回笼觉、二房妻’,开江鱼排在第一。吃过开江鱼,不枉做了一回东北人,那滋味,准保你一辈子都忘不了。 亚萍去张婶家串门,常常听她讲一些当地的风土人情,东北的“四大硬”、“四大软”、“四大香”之类的,她都听说过。开江鱼说的是冬天的松花江,江面上结了三尺厚的坚冰,冰上可以跑汽车。整个冬季鱼儿在冰下的深水里处于半休眠状态,很少觅食和活动,体内的污秽浊质已被充分的排泄。春天到了,鱼儿开始疯狂的觅食,体内充满了活力。开江后二十天内捕上来的鱼被人称为开江鱼,这个季节的鱼,肉质细腻紧密,不肥不瘦,炖煮时清香扑鼻。 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东北第一美食就在眼前。亚萍当即挑了一条大的,一过秤,18斤。亚萍在矿里的面包厂工作,月薪36元,一条鱼正好够她半个月的工资。这么大的鱼小两口吃不了,亚萍要派用场。 阿国与亚萍是春节前登记的,当时没有在矿上置办,说的是回宁波旅行结婚,回矿后请朋友们吃了喜糖,但他们总觉得有所欠缺。现在她要把朋友们请到家里来,吃这东北第一香。 东北一年四季里,只有夏、秋二季能够吃到新鲜的菜蔬,漫长的冬季只能吃储藏在地窑里的土豆、白菜,眼前是青黄不接、食堂每天供应咸菜汤。听说阿国家里有鱼吃,我们几个受到邀请的都偷着乐,屁颠屁颠的赶来了。 一进屋,照例是脱鞋上炕,亚萍给我们沏茶,茶杯放在炕桌上。她先给我们讲东北的“四大香”,接着讲开江鱼的烹调工艺: “这条鱼,这么长〔用手比划〕,18斤重。我把它洗净了,切成一块块凉干,然后放进大油锅里过油,待鱼块炸成淡黄色,用漏杓捞起备用。再另起油锅,把切好的葱花、姜末、干椒翻炒,然后放入鱼块,添满水,猛火烧开。一直烧得鱼汤呈奶白色,再放入白糖、米醋、酱油,盖上锅盖,改用文火慢炖。约二十分钟,各种调料入味,揭开锅盖,放入两块大豆腐再炖,这就是东北人所说的‘千炖豆腐万炖鱼’,美味全在一个‘炖’字。今儿咱这鱼,已经炖足了两个小时,这不—还在锅里炖着呢!” 说话之间,客人陆续到齐,亚萍把一大盆鲤鱼炖豆腐端上桌来。我尝了一口,味道果然鲜美无比。大家不再说话,也不喝酒,伸着脖子低头猛吃。鲤鱼炖豆腐是刚从热锅上盛上来的,而我们又吃得过急,那粗野的“嘶噜、嘶噜 ”响声就像老母猪的进食。 我们一边吃。亚萍一边为我们续菜,吃爽了,再喝酒,喝的是60度的高粱酒,酒放在热水里烫热。东北人三伏天也不睡凉炕,他们认为睡凉炕伤腰,喝凉酒伤胃。夜里依然很冷,屋里却是热气腾腾。酒喝高兴了,我们划起了拳:“一定贡、两相好、散散心—”铿锵的节奏就像打击乐。 亚萍端了一盆凉菜进来,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各位大哥,各位大哥!”她把酒杯举起来,“弟妹敬你们一杯。” 弟妹就是弟媳妇,我们一直把亚萍当作小阿妹,突然她自称为“弟妹”,立刻把我们笑得岔气。 第二天见到了阿国,我忍不住与他开玩笑:“昨晚我弟妹炖的开江鱼真香。” 阿国说:“你还不知道她,指不定什么时候抽筋。昨晚他收拾了碗筷铺炕睡觉,两眼瞪着发呆。我问她咋的啦,明天不上班啦?她说我是在想,我妈知道了,还不骂死我。好好的,你妈为啥骂你?我妈一定会说:‘瘟小娘,介勿做人家!’。” 春去秋来,花落花开,如今阿国、亚萍已经做了爷爷、奶奶。听说他们返城后经历了企业改制、卖断工龄等等磨难,生活过得并不富裕,前些日子集贤煤矿知青聚会,我又见到了他们。亚萍依旧身手敏捷,说话中气充足,一头黑发竟然不是染的。我请教她的养身之道。她说:“现在每天不用上班,退休金也够吃穿,每天早上起来我空腹喝一杯水,中午打一个中觉,晚上跳一个钟头广场舞。我对阿国说过:‘我们不与人家比钞票、比住房、比子孙的前程,要比就比看谁活得更长命。七十不稀奇,我们要保八、争九、冲一百。’” 三十年前,我曾经吃过亚萍炖的开江鱼,三十年后,如果我有幸能够活到九十多岁,我也不敢卖老,因为我知道,弟妹亚萍正铆足了劲,与朋友们比着看谁活得更长命呢!
2015.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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