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雾梦 于 2016-2-9 09:49 编辑
恒子、安国在庞大爷家居住的那个冬天,天气很冷。 第一场大雪那天,恒子和安国在房东家的“草房官邸”当了宅男,恒子一会儿听半导体,一会儿伏案学习,而安国在床上睡了一天。 天一擦黑儿,屋外传来房东大娘自言自语的吆喝声,“我烧红芋茶,一会喝汤。” “我难受,光冷,不想吃了。”安国从被窝里露出头来,头发蓬乱,声音微弱,略带颤抖。 “去东庄叫包医生看看吧?”恒子说。 “天黑了,明天看也行。”安国说。 晚上九点多钟,安国嘴里嘟囔了些什么,恒子听不清楚,只是感觉六弟像是发烧说胡话。 很快,恒子的感觉得到了证实:安国筛糠似地打哆嗦,一阵儿紧似一阵儿,晃得木床咯吱咯吱地响。恒子掀开被角一看,被窝热气腾腾,成了大蒸笼,只见他的头像水洗一般,脸像红苹果。恒子怕他受风,赶快将被角盖上。 恒子觉得六弟可能是得了什么大病,急忙穿上衣服,敲开房东的堂屋门。 “安国生病了。”恒子说。 “让我看看。”庞大爷披着棉袄,来到安国床前。 “他出汗,打哆嗦,是不是发疟疾?”恒子说。 “像发疟子。”庞大爷稍稍掀开被子,露出安国红彤彤的脸庞和一股股热气。 “赶快去找包医生吧!”庞情义披着棉袄走过来。 “包医生能治了不?还不如直接去公社医院。”恒子说。 “雪下得正大,路不好走。”庞大爷说。 “没事,不就是拉个架子车吗?能拉动!”恒子说。 “那让情义跟你们一块去,有个帮手。”庞大爷说。 “好,恒子哥,我跟你去,咱俩一替一歇拉。”庞情义说。 “又得麻烦你。”恒子说。 “恁都是兄弟,还说啥客套话。”庞大爷说。 “赶快走,我穿上衣服。”庞情义回堂屋了。 恒子对安国说,“穿上衣服,去公社医院看去。” “哼……哼……”被窝传出安国微弱的声音。 “穿衣服吧?”恒子掀开被角。 “行,行。”安国像个听话的乖孩子。 恒子扶安国坐起,庞大爷将棉袄披在安国身上。恒子一手拿着棉袄袖子,一手抓住安国哆嗦的胳膊往袖儿里装。 “我扶腿。”庞情义挤到安国床边。 “你掂棉裤,我扶腿。”恒子将安国的腿脚往裤筒里塞。 “去,把草垫儿放车上。”庞大爷对儿子说。 “好,我去弄。”庞情义说。 “放好垫子,把安国的褥子铺上。”恒子说。 “是的,铺底太薄,路上冷。” 庞大爷说。 “拿我床上的,铺一个盖一个。”恒子扶着安国说。 安国躺到架子车上,铺盖得严严实实,架子车变成了雪地“救护车”。 庞情义拉着“筛糠”的安国,恒子推车,冒着满天飞舞的雪花,在半尺厚的雪毯上行走。车轮辗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庞情义“驾辕”十分小心,生怕震动着安国,而安国在颠簸之中仍旧被撞得滚来滚去。恒子和庞情义不时询问被窝里的“病号”,给予安慰。 这个雪夜是农历十五,漫天遍野亮晶晶的,周围的树木和村庄的轮廓都能看得清。“救护车”经过崔油坊村时,路旁有一个白色的东西晃动,也许是“救护车”声音惊动了它。 车子靠近时,恒子和庞情义看清了是一只大白鹅。 雪地里有只大鹅,想必是迷了路,庞情义问,“咋弄?咱带走不?” “不知谁家的,先带走也行,别冻死了。”恒子同情这只可爱的小家伙。 庞情义跑到大白鹅跟前,瑟瑟发抖的小生灵看见生人,不仅没有逃跑的意思,而且乖乖地让庞情义抱在怀里,可能是它太冷了,遇见了行人,看到了温暖的希望。 “救护车”与大白鹅不期而遇,让孤独的小生命在冰天雪地里遇到了机缘,看到了希望,有了呵护。庞情义把“雪中宝贝”放在车前头,它蜷蜷腿卧下,长长的脖子托着长嘴脑袋,用眼睛瞅着陌生面孔,一双凸透镜式的小眼睛在银白世界的映衬下显得明亮有神,透露出安全感、归属感。恒子顿感雪中小生灵可怜与可爱,可怜它孤身茫茫雪地遭受寒冷,无家可归;可爱它在酷境中英勇顽强,孤芳傲雪。 恒子往肩上挎襻绳,架住车把,听到身后安国在说话。 “拽拽被子,给它盖住。”安国心疼大白鹅。 “别闪汗,快盖住!”恒子制止安国,示意庞情义,“给它盖住点。” “卧好!卧好!给你盖被暖和。”庞情义用手捋捋它的身子。 大白鹅似乎听懂了,当庞情义拉起被角往它身上盖被子时,它长嘴脑袋拉着长长的脖颈儿蜷缩在它那白绒绒的身上,好像在说:谢谢!盖吧! 盖上被子,小生命得到了温暖。 也许是他仨的爱心感动了冰天雪地,老天爷会给每一位好心人既定的回报,高烧昏迷、哆嗦“筛糠”的安国在公社医院及时就诊,确诊疟疾,小针、吊瓶、药片全用上,当晚就控制了病情。 次日上午,雪过天晴。遵医嘱,让安国回大队治疗。 蓝天下,白雪皑皑,空气清新,令人惬意。大白鹅蜷卧在“救护车”头起,在充满阳光的银色世界里,它显得洁白晶莹,靓丽如画。 “救护车”走到了崔油坊村北头,庞情义对恒子说,“咱停一下,把大鹅送回它家去吧。” “行,到村里问问看是谁家的。”恒子说。 “又不知道是谁的,不还也不要紧吧?”被窝里传出声音。 “这不正好路过崔油坊,我觉得还是去找找丢鹅的人家,俺爹从小就教俺不拿别人的东西。”庞情义说。 “我爸爸妈妈也是这样教我的,从幼儿园、小学到中学,阿姨,老师也教我们拾金不昧。这不是不知道是谁家的?再说我们几个都喜欢它。”安国解释说。 “我在家时,机关院里树上掉个苹果,我们拾了都要上交。拾金不昧,我看我们三人都有觉悟。还是去村里找找大鹅的家吧,人家丢了东西着急。”恒子劝说安国。 “行,可以,让我抱抱大白鹅。”安国露出头来。 “盖上,盖上,闪了汗可不得了。”恒子立即制止。 “没事!我觉得病全好了。”安国说。 “不行!不能闪汗。重着了可不得了。”恒子的态度很坚决。 安国看恒子的态度很坚决,就用手捣个被窝筒儿,看看大白鹅。大白鹅似乎听懂了他们的对话,知道快要回家了,就伸起长长的脖颈,抬起头,东瞅瞅西望望,似乎在找自己的家。 “救护车”走进村,迎面遇见一位高个子中年男子,庞情义询问,“谁家丢东西啦?” “是不是大鹅?”中年男子反问。 “是的!知道是谁家的吗?”庞情义问。 “知道。是崔敬学家的。他家喂了六只,早上发现少了一只,他闺女哭了半天了。”中年男子走到“救护车”旁。 恒子看了看眼前的男子,乌黑的短发里露出几根银丝儿,脸庞黑里透红,两腮和下巴长着胡茬,褪色的棉袄压着衣襟,用布带儿系着,棉裤腿露着脏兮兮的棉花,脚穿“龙 ”。眼神儿里透出农民的憨厚与质朴,只要你一看见他的表情,就会相信他是一位真诚的社员。 “你知道他家,帮我们去找他吧。”庞情义请求他帮忙。 “行,我带恁去。”中年男子领着往村东头走去。 “老大哥,你叫什么名字?”恒子问。 “崔敬力。” “敬力大哥,谢谢你帮我们找人!” “这是应该的!恁是哪庄的?在哪里逮住的大鹅?” “昨天晚上,去公社看病,路过你们生产队,在雪地里发现的……” “那您是拾金不昧,应该谢谢恁!小青年的病看好吗?” “看好啦!不用谢,物归原主是应该的。” 走到村东头一个土墙院儿外,崔敬力大声喊道,“敬学,人家来送大鹅啦!” “谁啊!来啦。”院里传出声音。 从院里走出一个老社员,他迎着来人问:“这是俺家的大鹅!从哪找回来的?” “人家是知青,南李楼的,昨夜路过咱庄东地,在地里拾的。”崔敬力说。 “谢谢!谢谢!快进屋歇歇,暖和暖和。”崔敬学说。 “不进屋啦,俺还得赶路呢。”庞情义说着,把大鹅递给崔敬学。 “那就住下吧(吃饭的意思)。”崔敬学接过大白鹅。 院里出来几个人,其中一个小女孩儿从崔敬学手里接过大白鹅,紧紧抱在怀里,用脸庞亲吻了一下它的脖颈。大白鹅将优美的长颈依偎在小女孩儿胸前,瞪着盼望的眼睛,望着小女孩儿的脸庞。 “不住下,不住下啦!”恒子说。 “看看小妮子还哭不?大鹅回来啦,笑吧!”崔敬力用手点捣着小女孩儿。 女孩儿的脸上笑出了喝酒窝。 “刚才还又哭又闹,要是找不到大鹅,这闺女咋也不愿意。”崔敬学说。 “这闺女,还不赶快谢谢人家?” 崔敬力说。 女孩儿的脸笑成了一朵花,连连点头,嘴唇颤抖着,没有说出话来。这时,她怀里的大白鹅伸起脖儿,“呝呝,呝呝”叫了几声,像是说:谢谢!谢谢! “敬学,您家的鹅懂事,鹅说谢谢了。”崔敬力说。 大白鹅的叫声逗得在场的人都笑了。 “救护车”离开时,安国猛地起身,向鹅主人挥手致意。他是向鹅主人道别,还是想再看大白鹅一眼,更多地情感应该是后者吧。小女孩怀里的大白鹅可能领会了分别再见的意思,昂起头,朝向渐行渐远的“救护车”, “呝呝,呝呝……”叫个不停,甜美的“曲颈向天歌”与社员的笑声形成了赋有韵味儿的“和声”。 恒子和庞情义把安国送回“家”后,房东老两口儿嘘寒问暖,他们得知安国的病已止住,都松了一口气。 “夜里下恁大的雪,怕路上不好走,耽搁看病。”庞大爷说。 “多亏情义弟跟着,俩人好得多。”恒子说。 “这场雪真大,有半截腿深。一个人真不行。”庞情义说。 “我烧碗姜茶,叫小安暖暖。”庞大娘说。 “别慌,我先去中楼找包医生,让他看罢再说。”恒子说。 “饭做好了,先吃口热饭再去。” 庞大娘说。 “有馍吗?” “有。” 恒子跟着庞大娘来到厨房,庞大娘从馍筐里掏出个掺白面的油窝窝,递到恒子手里。 “还改善生活?”恒子问。 “这不小安病了,恁大爷让做几个油窝窝。” 庞大娘说。 “那我不能吃,给小安留着。” “有。傻孩子,累一夜啦,吃吧!我盛汤。” 庞大娘把油窝窝使劲往恒子手里塞,恒子无法推辞,“我吃,不用盛汤啦。” “喝口热汤暖暖。” “不用暖,身上热透好几遍了,都暖干啦!” 恒子啃着油窝窝,跑出了院门。 他到包医生家时,包医生正在吃早饭。 “恒子,谁病啦?”包医生问。 “小安,发疟疾。夜里去公社医院看了,看看还打针不?” “你吃饭没有?在这儿吃点儿吧?” “吃罢了。我去老伙房那儿等等。” “好,一会儿我去找你。” 恒子走到“千金店”院外,听见院里传出说话声。 “我还以为是房子漏啦。”吕灵玲的声音。 “房漏了还得了,恁大的雪,刮一夜风,门缝恁大,还不刮进屋里?”一妇女声音。 恒子走进院,看见吕灵玲、杨岚云与一位中年妇女在说话,杨岚云看见恒子,问,“雪这么大,你跑来有事?” “怎么啦!没事就不能来‘千金店’啦?”恒子说。 “能来!能来!欢迎!行不行?”杨岚云说。 “你们在研究什么?房漏啦?”恒子问。 “我们早上醒来,一看屋里这么多雪,吓了一跳!觉得是房漏啦,刚才李嫂一说,才知道是从门缝儿刮风刮进来的。”吕灵玲说。 “你们‘千金店’房子这么好,不会漏。我折腾整整一夜,累坏啦!”恒子说。 “怎么了?有事?”吕灵玲问。 “小安发疟疾,连夜到公社医院看病,刚刚回来。”恒子说。 “小安?现在什么样?”杨岚云问。 “稳定住了。” “发疟子可不得了,一会冷一会热,弄不好,可难好了。”社员李嫂说。 “是的,抖得床都要晃零散啦。” “雪这么大,怎么送去的?” “架子车。” “你自己?你说一声,也好去个帮手。” 吕灵玲说。 “房东家的情义去了,要是我一个人,那车子也拉不动。” “现在是不是要我们去做点什么?”吕灵玲问。 “不需要,找包医生再看看。” “我们一块去。”杨岚云说。 “我去过了,包医生在吃饭。哎!祖喜和章来呢?” “人家出去锻炼了。” 杨岚云说。 “雪这么深,还去锻炼?” “祖喜说,大雪有味道,章来也去了。”吕灵玲说。 这时,院外传来了包医生的喊声,“恒子,走吧!” “好!走!走!”恒子说。 “我们一会儿去你组看看。”吕灵玲说。 “行。给祖喜、章来说一下,一起过来。”恒子说着往外走。 恒子在前面“开路”,包医生踩着恒子留下的雪窝,一步一拔腿地向新楼东队走去。 “这雪真大,走路太费劲了!”恒子说。 “雪越大越好,对庄稼有好处。”包医生说。 “是啊!我们老师说过,‘瑞雪兆丰年!’”恒子说。 “是嘞。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 包医生说。 “包医生,你说的太形象啦!”恒子说。 “都是社员总结的,劳动人民有智慧!” 包医生说。 “是的。就得好好向社员学习。”恒子说。 “咱们的社员勤劳、善良、诚实,他们吃粗茶淡饭,把好粮食交给国家,贡献大得很。” 包医生说。 “就是,不来农村不知道,城市粮店的粮食都是社员无偿上交的。社员太伟大了!”恒子说。 “农民就是伟大!自古以来,交皇粮天经地义,他们自己没啥吃,也得把粮食交出来。”包医生说。 “交皇粮?什么意思?”恒子问。 “以前,皇帝至高无上,交粮食叫皇粮,也就是交给国家,谁也不敢违命,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现在是新社会,名字不一样了,叫交公粮。为了社会主义建设,社员积极交公粮。” 包医生说。 “社员必须上交粮食吗?”恒子问。 “我说不清,历朝历代都是这样,把粮食交给国家天经地义。”包医生说。 恒子心里思索着,农民无偿交粮食,真伟大!真伟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