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秋集——尾山琐忆（三）

暗淡轻黄

凉秋集——尾山琐忆

三 攀登尾山

    我们这帮“闹革命”大军被径直输送到了地方国营尾山农场第六分场。我们并不是第一批来六分场的。之前一个月左右，太平区的二三十位“战友”，他们才是捷足先登者。

    两三天后，“内部”情况基本摸清了。大部分是初一的，初二的不多。初三的也不多。高中的就更少了。其中男女大约各占一半吧。

    时值深秋，庄稼已收割，子粒已入场。站在分场井房高处，环顾四周：地势起伏，田野广阔，杳无人烟。尾山就在西边不远。上上下下，林木茂密；花花搭搭，五彩斑斓。山不魁伟，倒也敦实。他像我们的红卫兵，日夜站岗在革命青年身边，忠心耿耿，不辞辛苦。

    初来乍到，又是一个荒僻边鄙之地，虽贵为革命青年，荣为红色卫兵，却毕竟大多数都是“红小鬼”，十五六岁，小的才十三四岁，怎能不“闹革命情绪”呢？尽管有教师带队，时时教导（当时有一名我校的王姓革命教师，伴随我们至少有半年），尽管分场精心安排，殷勤招待，还是不成。有一天，“革命怒火”终于爆发了。在一名高个儿大下巴的初一女生的哭诉环境差的传染下，女宿舍那边集体大悲恸，哭声四起，呜呜咽咽，好不动人。也难怪，他们虽然是身在革命中，却哪里懂得什么叫革命啊？宋诗有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其是之谓也，更何况谁又不是十五岁便出洋追随马列志在天下的革命天才。如今，我都这般年纪了，也还是没弄明白革命到底是个啥子嘛——或许这个家伙也忒愚钝了——更何况当年那些个未笄弱冠者呢？太年轻了！

    第二天，分场革命委员会就接受批评，立刻改善伙食，杀了一口大肥猪，犒劳毛主席的红卫兵。我们个个都吃得满嘴流油。于是，便暂且“乐不思蜀”了。

    哭完了，发泄了，肉吃了，该乐了，“红小鬼”嘛。“带你们去散散心吧”。于是该“哄小鬼”了。场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带我们去爬山。（其实这也是所谓入场教育的一部分）

    自从离开哈尔滨的那一天起，这天儿就没孬过，每日晴空万里，雲淡天高，凉风拂掠，秋阳和煦，极宜出行。要是搁往年啊，早不知雨夹雪埋汰到什么份儿上了。

    这天上午，一二百号人，男男女女，浩浩荡荡，高高兴兴，去爬尾山。即刻出发。六分场可能是离尾山最近的一个大田作业单位了。出大院儿左拐，上岗，下坡，过小桥，到老点儿。出老点儿稍偏南，沿羊肠小道逐渐奔正西，便直达山麓。总共也就六七里地。

    开始爬了。散开一片，各自结伴，仨人儿一帮儿，俩人儿一伙儿。树木不太高大，却较密实。一路也是“披荆斩棘”。随着坡度逐渐加大，个个慢慢上喘。突然，左前方斜刺里蹿出一群鹿来：竖着小耳朵，瞪着圆眼睛，紧闭嘴巴，高昂着脖子，翻着白色的短尾巴，四蹄腾跃，慌慌张张，向右方迅速逃窜。共有五六只。（其实那哪是鹿啊？分明是狍子。可那时候，这些个“闹革命”的，哪里分得出本是同科的狍子和鹿啊！）大家又惊又喜，一片大喊大叫，磕磕绊绊追了上去。那哪儿成啊？眨眼之间，人家就逃之夭夭，消失在密林深处了。这帮“傻狍子”啊！不过，倒也快活，无知无负亦无畏无忧嘛。

    山虽不高，但毕竟是在攀登啊。开始时兴致勃勃，快速上进。后来，高度逐增，坡度渐陡，一些“红小鬼”体力渐次不支，半途而废。再后来，攀援更加费劲，更有些“闹革命”的，愈发感觉索然无趣，便知难而退。到最后，我们不几个“大人儿”，力克艰辛，坚持到底，成功登顶。

    脚跟立定，面面相觑：头冒热气，满脸淌汗，呼呼直喘。不约而同，绽开笑颜。

    头顶蓝天，脚踏尾山，无比自豪。

    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攀登山峰。这也是我第一次攀登尾山。以后，我还曾至少两次到达过尾山顶。

二〇一〇年十月二十一晨于静远斋

（二〇一六年一月十九日修订）

龙行天下

先是杀猪作改善，
然后集体去爬山，
多数年幼不知愁，
吃饱喝足尚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