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蚕豆放臭屁事件后,知青点的每个人对待生活的态度有了很大的变化,吃,这个人类最基本的要求重新作为头等大事摆在了大家的面前。我们的谈论大都以吃为主,以前城里的大家闺秀现在杵着一根洗得并不干净的黄瓜一边包口包嘴地嚼着,一边唾沫乱溅地和你说着什么不会觉得有半点难为情,你也根本不会认为她俗气,甚至恨不得从她手里接过吃剩的黄瓜来解解谗。围绕在灶头变着戏法炒着无油的瓜菜,会让我们中的每一个人触发起对在城里曾尝到过可口食物的美好回忆,跟着记忆,我们咽着口水等待乏味的饭菜快点来填饱饥饿的肚子。由于吃的东西看得重了,也就精贵起来,刚刚下乡时有饭大家吃,有钱大家用的做法不知不觉地被废除了,家里寄来的钱会藏在贴肉的里衣口袋里,而寄来的食物则会藏在蚊帐顶上、褥子下面,等出工歇气或是晚上借口散步时慢慢地再独自品尝。 原始公社的模式逐渐在我们之间消失,等我看出这一苗头时,好痛心,说老实话,我并不是想占别人的便宜,当时的原始模式设想就是我提出来的,为了表示我的决心,我第一个交出了我身上所有的现金和食物。聚在一起的同学从家庭走向独立生活,单纯天真地觉得很有意思,纷纷同意我的提案,差不多都交出了个人财产,因为我是发起人,大家都要选我当酋长,我很不好意思地说:“我们现在是回到了原始社会,而原始社会是母系社会,因此建议由女同学当担更为合适。”我的提议得到了通过,民主选举林敏娜担任我们这个知青部落的酋长。可是,维持得并不长久的乌托邦式空想社会主义便在我们知青点逐渐瓦解。 当然,在原始的生活方式彻底摧毁之前,住在同一个低矮屋檐下的六个人仍是一个松散的群体,尤其在面对食物时,还会像一群鬣狗同心协力去争夺。那些日子,队上这家丢了只鸡,那家留着做种的老南瓜会突然在枯萎的藤蔓上消失。贫下中农开始用一种怀疑甚至敌意的目光注视我们,泼辣的妇人会抓住任何一个场合指桑骂槐地诅咒偷窃的行为,好象她们都集体培训过,骂出来的话不是说偷窃的人不得好死,就是吃了这些偷来的东西将来生个孩子会没有屁眼。贫下中农们其实根本想象不到,在那样的时候,我们哪里会有成家立业繁衍后代那么崇高的理想? 一个寒冷的夜晚,天上飘着雪花,我和那个正在谈恋爱的余智力从水利工地上回知青点拿口粮,两人只顾低头赶路,说实话,那时我们已经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挂在嘴边说笑了,心情也像天空一样灰暗,像乌云一样低沉。突然,余智力停住脚步,透过近视眼镜像一头野兽一样盯着冬眠的水田,我立即蹲了下来,顺着他的目光搜索,远处花白的水田里有只小小的黑影在慢慢地移动。没有多余的话语,我对同学做了个手势,就像现在常常在电影里看到的特种兵一样,两人飞快地朝那黑影包抄了过去,距黑影只有两三丈时,我看清了是一只离群的跛脚水鸭,顾不得脚下的泥泞,我朝惊慌的鸭子扑了过去,麻利地扭断了鸭脖子,将鸭头塞进裤腰带里,可怜的鸭子就像我的一条尾巴,在我屁股后面耷拉着、摇摆着。有了食物,心情就好多了,话也多起来,一路聊着半夜就到了家。 我踢了一下门,屋里几个正在睡觉的人好象知道我们会带回好吃的而在门边候着一样,门马上就开了,我土匪一样得意地把鸭子摔在地上,女酋长原地一蹦,像演戏,“啊,天哪,我们有美味了!”热恋中的方璐璐深情地把妩媚的目光投向她的恋人,眼里嘴里溢出的尽是满足和幸福。同学们烧水的烧水,操刀的操刀,冷清的茅屋里散发着温馨的香味,我们又像从前一样,围着灶头吃着唱着,一直闹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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