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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梅子 我下放的肖田村里，有四、五户四类分子，（毛泽东时代，把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称之为四类分子。）我最先认识的是一个叫肖会庚的地主分子，因为我们下放到队里时，没有住房，生产队勒令他搬家，空出住房给知青住。 肖会根是个有点文化，很机灵的庄家人，种田的好把式，年轻时拼着性命，勤俭持家，买了十几亩土地，正想过几天好日子，突然祸从天降，解放了，土改了，他被划成地主分子，好好的一份家业，便宜了哪些不务正业，又嫖又赌的二流子和无赖，尤其雪上加霜的是，他那绝顶聪明的19岁儿子在后来的合作化运动中，被工作队员吊打一顿后，凄然去世了。 肖田人对人的智力一般评判为四等，绝顶聪明的是指哪些无师自通会拉琴会演戏的人，聪明人是那些会做手艺，或栽禾能打头炮的人，大多数是一般人，不会算10以内加减法的即是“木壳脑袋”。而会庚的儿子14、15岁时就能娴熟自如的让胡琴依依呀呀的唱歌，当地人视为“天人”。 “天人”离去了，令肖会庚很是消沉了几年，辛亏后来她生了二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才使他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这二个女儿，一个叫大梅子，一个叫细梅子。 上山下乡，我在肖田插队时，主办了个文艺宣传队，吸收了大梅子参加，使她对我有了好感，但她毕竟没有文化，唱唱歌，跳跳舞，勉强可以，要演采茶戏就差强人意了。为此，尽管她模样周正，嗓音娇嫩，但不能成为主要角色。没有进过学堂门，台词不会认，只能成为宣传队里跑龙套的人，据说她回到家后，跟肖会庚狠狠吵了一通，怪他没有送自己去读书。 有一年县里举行文艺汇演，竟然抽调到我们肖田大队的文宣队，这是一个天大的喜讯，队员们奔走相告，就好像今天县里的剧团要去北京汇演一样，大队里也很重视，要我和副书记共同敲定赴县演出名单，我知道山里的孩子从来没有去过县城，很想把宣传队里所有的孩子带出去见见世面，当然也包括大梅子。但是。上级文件规定，地富子女不能参加汇演，我也是出身不好，只是因为头上有个下乡知青的光环，政治待遇稍好一些，听到这个规定，副书记告诉我，大梅子不能去，她担任了重要角色吗？我只好向副书记汇报，大梅子没有担任什么主要角色，不能去就算了。然后我便去通知各个文宣队员做好准备。 当我把所有的队员通知完毕之后，蓦然回首，我看见大梅子就站在我的不远处，不知她什么时候跟来的，二眼紧紧地盯着我，十分期望我能说出要她去县里汇演的好消息，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那里发出烁烁的期盼的眼神，直逼我的心灵，我低下了头，悄无声息的加快脚步离去，她应该明白了，她这次不能，也许永远不能和其他队员一样，享有同样的平等地位。我回头偷偷瞄了她一眼，失望，无奈，凄愁写满了她的脸上。我终于没有对她说出任何解释的话，安慰的话，多年以后，她那种期盼的眼神和失望的表情还紧紧地留在我的心里，如刀刻斧凿般久久不能淡去，我不时产生一种愧意，如果当时我坚持要让大梅子去参加汇演，应该是能够通过的，名单是由我和副书记敲定，我和副书记平时关系不错，这样的小违规不会有什么大后果，但我竟然没有勇气去反对这种错误的唯成分论，没有勇气帮助农村的一个地主子女去县城参加一趟演出。也许这趟演出会给她阴沉的天空一大块亮色。我和其他可教育好的子女一样，既受别人歧视，一有机会又歧视同类，可悲啊，可耻！我不是个为匡扶正义，敢于挺身而出的人，在毛的改造政策下，成为一个随波逐流，畏首缩尾的懦夫。 我们汇演回来后，大梅子就不再参加宣传队的一切活动了，但没过多久，就传来她和父亲闹分家的新闻。她的邻居说，大梅子为从没进过学校门又一次和父亲大吵一顿，扬言要分家单过，什么财产都不要，只要一个老母猪，肖会庚说，你结了婚就让你分家，大梅子说，你给我找的男孩我不要，我要自己找。她的邻居打趣道，你要找什么人呢？她胸有成竹的对外宣布道：“他不高不矮，会唱歌会跳舞，会拉琴会编剧，工分有9分。”邻居说，“我知道了，你想找老朱。（指我）”消息传出，不少老表便撺掇我去找人提亲，我一笑置之，此时，我的心早有所托。 我的插队伙伴刘吉森问我，你不去找大梅子呢？听说，她看中了你。我只好老实交代：“我高中有个女朋友，尽管失去联系有四五年了，但我忘不了她。”刘吉森说：你不去找，那我去找罗。我说：你去嘛，你怎么看上了她？刘吉森回答说，她长的还好，人勤劳会持家。我问：她天天出工是勤劳，你怎么知道她会持家呢？他回答说：分家只要老母猪，就说明她会持家，老母猪是山里人的一个小银行啊！我说：她没有读过书，成分又不好，你不顾忌？他说：我不求入团入党，一辈子在农村做苦力，再说，我自己成分好，她成分不好怕什么？文盲也没有关系，现在文化顶什么用？我们高中毕业，也加不了工分。我说：那你找人去做媒吧。 “好，我明天请火生队长去。” 第二天，刘吉森来到火生队长家，大胆的毫不羞涩的要队长帮他去提亲，火生吃了一惊，“不是说，她想嫁老朱吗？”刘吉森说：老朱有对象了。于是火生队长作古正经的向肖会庚提出来，下乡知识青年刘吉森想娶他的大梅子。肖会庚考虑了几天，答复火生，我们要找本地人，嫁给下乡青年，将来他们回城了，谁给我们养老送终？刘吉森听了答复以后，并不灰心，又托了其他有头有脸的人物去向他保证，自己决不离开农村，就在肖田扎根一辈子。肖会庚不相信，认了死理，坚决拒绝。 刘吉森也认了死理，钻进牛角尖里去了，他想，自己高中毕业，来到农村，原来说是改天换地，大有作为，岂知一天到晚是为自己的生存忙碌着，想成个家，找个没有文化的地主女儿，都不能成功，活着还有啥滋味？于是勇敢的选择了自杀。 刘自杀后二个月，生产队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批斗肖会庚，会上，有人重提此事，说肖会庚破坏上山下乡运动，看不起下乡知青，扣住大女儿不嫁刘吉森，是阶级斗争新动向，肖会庚不敢为自己辩护，大梅子却勇敢的站出来表态：“恋爱自由，婚姻自主嘛，我自己不愿嫁。”说自己不喜欢刘，他虽然勤劳，但不太讲究卫生，当时不好直接回绝，便由肖会庚找了个“要嫁本地人”的理由推脱了。大家听了也觉得在理，从此没追究了。 后来大梅子终竟拗不过父母，在家招了个乐安男孩，二夫妻沉闷的生活了十几年，有一天，她去山野间采挖猪草，地下冲上来一股瘴气，把她打晕了，缺医少药，没有治理，就这样得了重病，不到四十岁，便离开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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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5-19 08:3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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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5-19 08:51:5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