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果 二十一

欸咿呀未

       我和余智力划船出去三天后才回到我们破旧的工棚，回程的水路上，他死活不肯放下肩上的绳索，我估摸他是铁了心想死在这片让他心灰意冷的地方。

       张超群绘声绘色地告诉了我们走后队上发生的事情，他还说，公社派出所来了几个警察把支书抓到县里去了，说是中央有政策，犯这样的事绝对要法办从重从快处理。余智力铁青着脸往女生房里看了看，我知道他在找他的相好，就问张超群：“她呢？”林敏娜在一旁叹了口气：“跑了，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说：“那是为什么？”张超群说：“出事后，公社要队上派民兵把她送去审查，在路上，她说要解手，结果钻进树林子就再没出来。”我很纳闷，两个壮实的民兵怎么就看不住一个孱弱的问题女知青呢？事后，我和张超群赶到方璐璐逃逸的地方，那里不像民兵讲的有片大林子，问问周围的住家，也没有听说出现过命案，哎，菩萨保佑！

       余智力沮丧到了极点，用被子把自己蒙了起来，我们几个轮番去劝说，他就是不理。天黑后，一个小娃娃跑来对蒙在被子里的余智力说林嫂子有急事找他，余智力掀开被子冲了出去。支书屋里没有了往日骄傲的气势，冷火秋烟的，余智力站在堂屋里喊了声林嫂子，见没人应答，便朝里间走了过去，又喊了声林嫂子。里间屋里传来林嫂子的声音要他进去，余智力推开贴着好大一个“忠”字的门，双脚刚迈进门坎，一丝不挂的林嫂子就抱住了他。心烦的余智力原本是想到支书家吵闹一番的，万万没想到是这般光景，作实吓了一跳。“你这是干什么，别，别这样。”他一边推开林嫂子一边喊。林嫂子把余智力搂得紧紧的，咬着牙说：“你别大声叫，引来了人我就讲你要强奸我。”余智力张开嘴却不敢出声只是惊恐地点点头，林嫂子仍然搂住面前的男人不放手，只是语气缓和了好多，“我男人搞了你的女人，你就这样算了？你不会搞他的女人啊，你搞啊，你搞啊。”她抓住男恋爱的手往自己身上使劲揉。“林嫂子 ，别这样，她不是我的女人，真的不是。”林嫂子疯狂地把他推到床边，气急败坏地说：“队上的人哪个不晓得那个臭婊子是你的对象? 我真的瞎了眼啊，好心把她当亲妹子看待，处处护着她、帮着她，忘恩负义啊！他们乱搞你就不会报复，我也不会比城里妹子丑到哪里去啊。”余智力着实吓蒙了，只好低声求饶，“林嫂子我求你了，我不行，我真的不行啊。”林嫂子卤莽地在他裤裆里抓着，慌里慌张的男恋爱尿湿了裤子尿湿了床，林嫂子倒在了床沿上，干嚎着，“你真是空长一张皮囊，这不行那不行还谈什么对象啊。”

      余智力病倒了，几天下来脸面瘦得没有手板宽，整天不吃不喝地躺着，眼珠子都没了神。我没谈过爱，不知道爱情会给人带来这样大的痛苦，虽然他们在热恋时曾经比我和我们知青点上的同学显得要快活很多，但失恋后的代价也太大了，应该讲是得不偿失，我庆幸自己没有这样的艳福。那些天，没事我就陪着他，给他熬稀饭喝，林嫂子让她的女儿送来了一小篮鸡蛋，同学们也常常劝劝，半个多月他才拖着轻飘飘的身子下得床。

那些日子余智力和我说了好多的事；他讲我是对他最好的人，会一辈子记得我。他告诉我，那天杀猫，其实是她过生日，实在找不到钱买点肉来庆祝，才出了那个歪主意。他还羞涩地讲了他与女恋爱在晒谷坪草垛旁发生的事和在支书家林嫂子抱他的事。前面的事我还信，林嫂子家发生的事我就不大相信了，我当心余智力神经出了毛病，出现了幻觉，便老问他是不是真的，我越是不相信他就越把过程讲得更细，听得我浑身不自在，甚至还有些冲动。他讲女人光着身子是最好看的，（这我信，哪个画家不喜欢画裸体？）女恋爱让他看光着的上半身时，他激动得豆大的汗珠冒出来一脑壳，话都不会说了。女恋爱也很激动，又答应了全身都让他看看，可是听到收工回来的声响，两人就慌慌张张分开了，言语中满是对过去的怀念和不舍；他讲林嫂子其实是个好人，人也长得好，要不是事情来得那样突然，只怕会发生什么事的。他还说，我们都太善良了，远近谁不知道支书是个大流氓，仗着淫威糟蹋了多少良家妇女，只是没想到他会把手伸到知青身上来。

      两个多月后，余智力办了病退回城了，用的是隔壁队同学教我的血压高偏方。我送他到小镇上去搭船，他一定要在镇上唯一的饭馆请我吃饭，又是鱼又是肉，还要了一斤红薯烧酒，比过年还丰盛。喝酒吃饭时，他反反复复说两件事，一是讲我好，会记得我；再就是讲女人，他端着酒杯扬头喝了一大口，眼睛里滚着泪水，鼻涕也在长着柔软胡须的人中上来回梭着，“没想到我会这样回城，窝囊透顶。”他又喝了口酒，“我是打了败仗，被女人打败的，想起来都让人寒心、害怕。”我们都很少敬对方的酒，说实在话，我那时也不会敬酒，也不知道要敬对方，好象是为了寻找共同的语言，他喝了一杯，我就一定跟着喝一杯。几角钱一斤的红薯酒有一股浓重的樟木味道，一开始酒抿在口中，喉咙里便有种烧灼的感觉，难以咽下去。可是喝着喝着就觉得有一丝甜甜的味儿，让你想喝，而且想讲话，讲出来的话都是从心窝里掏出来的。

      我学着男恋爱的样子，扬头喝了一大口，把头凑了过去，舌头在嘴里转了几圈才吐出字来：“你不要难过，过去了的事就让它过去，一切从头来过就是，关键是你现在终于回城了，将来抓住机会找一个更好的还不易如反掌。”

       男恋爱苦笑了，他说：“我是回城了，其实我不想回去，但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再呆在这里呢？脸面丢尽。男人活在世上苦不要紧、穷不要紧，怕就怕让你戴绿帽子，绿帽子一戴上一辈子便做不起人，身心全废了。恋爱这东西，你不懂，爱得越深跌得也越惨，”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这里像是被刀子捅过了，救不好的，我现在对女人没有什么兴趣，这辈子不会再找对象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是少不得妹子的。再说这事也不能全怪方璐璐，她也是受害人。”笑哈哈我又喝了一大口。

      转在眼睛里的泪水掉进了端在手中的酒杯里，男恋爱非常痛苦地说：“你不懂，我姨父是医生，生理常识我比你清楚，我从林嫂子家出来后，就再没有冲动过，我试过用手，也是毫无反映，这你应该明白了吧，我成了废物。我是喜欢妹子，可我都不是男人了，讲出去都丢人，哪里还有什么对象好找？”太阳偏西了，我高一脚低一脚把我的同学、我的朋友、我受伤的知青伙伴送到汽轮船上，迷迷糊糊看着冒黑烟的汽轮船从水里开到天边去。

      我觉得好冷，头也痛得厉害，揉了揉眼睛，发现头下枕着一堆缆绳，身边流水哗哗在响，我赶紧从昨天傍晚送走男恋爱的趸船上爬起来，在飘着一层油污的流河中捧起一掬清冷的江水拍在脸上，迎着东边微微泛白的方向东倒西歪地走去。

龙行天下

支书被捕进牢房，
林嫂献身智力藏，
最后只能病退走，
而且吓得阳萎样。